第八十三章 撞上去
裴珞瑾再醒来的时候，是下午，太阳已经往西移了，简泽正在给他换药，他是被疼醒的，呲牙咧嘴的回头正看到简泽认真的样子，“轻点轻点，谋杀亲哥啊你这是！”
不说话还好，亲哥两个字一出来，简泽顿了顿，又多用了两份力。
谁要你这个哥哥。
“恩将仇报的小崽子，”裴珞瑾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好像是有那么几分不合适，但他嘴硬啊，他才不承认，理直气壮地挟恩图报，“轻点儿，要不是我，躺在这儿受罪的人可是你。”
简泽脸皮薄，裴珞瑾一提这茬他就觉得抱歉，手上力气却不减，“医生说了，得用力，不然是没有用的。”
“……”裴珞瑾抱着枕头，撇了撇嘴，怀疑简泽是故意的，“什么时候能出院？”
这种伤开了药之后，在家也能上药，没必要呆在这里，从天花板到地板都是白惨惨的地方，裴珞瑾看着眼疼。
“再待一晚吧，”简泽像是有些走神，手上都卸了两份力，说道，“明天再出院，我一会儿还要去公司，最近事情多，晚上我加班的话，你在家没人帮你换药。”
裴珞瑾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让乔昀换嘛，反正我现在还给着他工资。”
“都挺好的，挣钱虽然没有之前你主力的时候多，但是大体上还是有收益的，不过倒是有几个老客户，听说你最近休息，都在我这儿登了记，说等你回去，”乔昀大概汇报了一下工作室的经营情况，“另外，今年的时装周给你发来了邀请函，但我觉得你应该没空，我就没回信。”
简泽确实有预感，他这些天也一直在盯着李志明，听到乔昀说碰见李子彭的事，简泽就知道李志明大抵是快要动手了，为了安全起见，他让裴珞瑾留在了医院。
“没有啊，”乔昀一时也顾不上自己被抓脏的衣袖，看着裴珞瑾难得一见的凝重神色，努力回想起来，“第一天帮你拿工作用具的时候，好像撞到了一个人，我也没看清脸，他穿着一身黑，还带了口罩和帽子。”
“谁要在简家长住了，”裴珞瑾下意识反驳道，“这不是特殊时期吗，你拿钱就要办事，懂不懂？”
裴珞瑾和简泽在办的那些事，他不太懂，只知道自己得帮裴珞瑾的忙，毕竟裴珞瑾总是比他聪明的，虽然平时不靠谱，但是碰到大事，他得听裴珞瑾的。
李志明从来对裴珞瑾都抱着疑心，他没有章纪年那么好骗。
裴珞瑾慢慢松开乔昀的手，脑海里转过很多东西，简泽不想告诉他的原因很简单，想让他安心养病，不要操心嘛，那简泽想让他今天晚上留在医院里……
“你拿我这当搬家公司呢？”乔昀皱着眉，声音往上扬，显然对裴珞瑾的要求非常不满，“你要是真想在简家长住，你就自己找个搬家公司，天天拿我当苦力。”
“不能现在报警吗？”
裴珞瑾闻言一怔，视线转移到乔昀袖子上的油渍，笑起来，“放心，少不了你的。”
裴珞瑾想了想，点点头，“从小他就看我不顺眼，但他打不过我。”
裴珞瑾联想到刚刚简泽想让自己待在医院里的举动，“你跟简泽说了？”
乔昀想说他拿的是助理工资，又不是来干苦力的，还没说话，裴珞瑾的脸色却忽然变了。
裴珞瑾一琢磨，确实有道理，“那你去忙吧，明天来接我，对了，中午没吃上饭，你记得吃点东西。”
“工作室最近还好吗？”裴珞瑾终于想起来参与一下自己的正经工作。
手里的鸡架被随意扔在盘子里，直接抓住了乔昀的手臂，乔昀刚要挣开说你的手脏死了别碰我，就看到裴珞瑾的脸色变的很难看，“乔昀，你这些天帮我在我家拿东西，有没有碰到什么人？”
另外，他今天开会的时候，又催了一遍李志明的进度，他在逼李志明，简泽想在裴珞瑾不知道的情况下，将事情都解决完。
乔昀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思来想去，只剩下他之前和简泽说过的在超市里遇见李子彭的事情。
“不行，没有证据证明今天晚上一定会出事，可能都只是我自己想多了，你就照我说的做。”裴珞瑾一边说话，衣服已经换好了，戴了口罩就打算出门。
简泽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帮裴珞瑾换完药，就离开了。
“时间是在下个月吧，”裴珞瑾算了算时间，“参加肯定是来不及，但可以去看看，等明天出院后，你帮我去我家把我的画具拿过来吧，我还有盒新的颜料，都没开箱呢。”
医院里的人来来往往，裴珞瑾混在其中，走路不慌不忙，甚至还扶了一把差点摔倒的老奶奶。
那当李志明意识到，裴珞瑾和简泽并没有决裂的话，他会做什么？
他太大意了。
“不能办手续，”裴珞瑾将床上的桌子移开，起身下床，从乔昀拿来的书包里找出常服来换上，一边换一边说道，“我自己去，你留在这里，做出我依旧在住院的假象，有医生来问，你就说我去卫生间了，去透风了，随便怎么说。”
“我会每隔十分钟给你发一次消息，如果哪次超过了五分钟我还没给你发消息，你就报警，找这个警官，”裴珞瑾写下一串电话号码交给乔昀，“我的事情他大概都清楚，你就如实告诉他就可以。”
毕竟不管怎么样，李志明的首要目标是他。
乔昀点了点头，“他还说暂时不用告诉你。”
简泽想做什么？或者说简泽意识到什么了？
李志明之前明明有联系过他，想用他做一把刀去对付简泽的，可是这些天却没有消息了。
乔昀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拎了半只鸡架，是裴珞瑾等简泽走了，特意让乔昀买过来的，两个人把门关好，在病床上搭好桌子，开始吃下午茶。
“他帮你换药的话，会更疼吧？”裴珞瑾说这话着实有些欠打，简泽笑了一下，回道。
简泽垂着眼，淡声道，“乔哥最近好像对你挺不满的。”
乔昀喊了裴珞瑾一声，皱着眉，“等这件事了了，你得赔我一件衣服。”
“乔昀，我得出院。”裴珞瑾很快下了决定，乔昀应了一声，准备去给裴珞瑾办手续，根本没有想过劝裴珞瑾留在医院里养伤的想法。
简泽现在还不在裴珞瑾身边，裴珞瑾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盯着乔昀问道，“还有什么，这些天，还有没有碰到什么人？或者说，你在外面走动时，有没有人跟踪你？”
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行人都行色匆匆，行驶的汽车一眼望不到头，裴珞瑾担心盯着他的人会发现乔昀的车离开了，所以他并没有开车，而是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喁稀団。单车，往致远大楼的方向去。
简泽就像往常那样处理着手头的工作，即使外面天色渐暗，公司里的员工也都接连下班，简泽依旧没有走的打算，他今天因为裴珞瑾摔倒进了医院，攒下了不少本来打算今天完成的工作，简泽有今日事今日毕的习惯，准备做完了再离开。
能说得通的解释就是李志明派人盯着自己家，而乔昀的出现，无疑是在告诉他，裴珞瑾回来了，如果李志明派人跟踪乔昀的话，轻而易举就能知道，裴珞瑾在简家。
裴珞瑾终于反应过来，这些天里缺了什么了。
是自己在简家的日子太过安逸，以至于他把这么大的异常给漏掉了。
简叔叔还在的时候，会带他和简泽来公司，说是熟悉一下公司的各个部门，裴珞瑾不愿理会这些，经常偷偷溜走，大楼的各个出入口都被他摸了个清，裴珞瑾挑了一个最少人知道的出入口，混了进去。
“砰砰砰——”门被敲响了。
“进。”简泽喊了一声，声音没什么波澜，右手却慢慢去碰抽屉里的东西。
“还没下班呢？”裴珞瑾摘下口罩，吊儿郎当的进了门，还把门关好，“下午吃饭了没？”
简泽手里东西一松，有些怔怔，“你怎么来了？”
“医院里太无趣了，”裴珞瑾熟门熟路的坐到沙发上，打开旁边的零食柜，果不其然在里面发现了零食和可乐，“过来接你下班。”
简泽皱着眉赶人，“你快回去，伤都没好全，还乱跑。”
“对啊，我伤都没好全，现在好虚弱啊，”裴珞瑾伸个懒腰，往后靠，“一点儿动不了了。”
“行了，别装了，”简泽被裴珞瑾做作的表演逗笑，“虚弱还跑出来。”
“这不是来接你下班嘛，”裴珞瑾给简泽拿了瓶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我不用你接。”
“你用。”
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李志明，没有说什么危险，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简泽抿抿唇，回到办公桌后继续工作，时不时的看一眼裴珞瑾。
却发现裴珞瑾比自己还自在，仗着自己身高腿长，横在沙发上，枕着一侧的沙发把手，膝弯还能正好搭在另一侧的把手上，躺在那里打游戏。
晚上刚过八点钟，外面忽然一声惊雷，简泽没什么反应，笔顿了顿继续在写些什么，听到诶哟一声，抬眼望去，是裴珞瑾手里的手机砸了脸。
“我刚都说了，”简泽有点嫌弃，“不要躺着玩手机。”
“我也不是第一次不听你的，”裴珞瑾若无其事的揉了揉脸颊，站起身来，透过落地窗看外面的倾盆大雨，“下的还挺大的，不像一时半会儿能停的样子。”
像是为了印证裴珞瑾的话，雨越下越大，半个小时过去也没有显出颓势，简泽敲完最后一个字，关了电脑，招呼裴珞瑾，“走吧。”
裴珞瑾躺在沙发上看杂志，困得迷迷糊糊的，听见简泽的话，才坐起身来，打了个哈欠，“好。”
简泽注意到裴珞瑾的困意，“我都说了，不用来接我。”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咱们快回去吧，”裴珞瑾打了个哈欠，“我好困啊。”
简泽没再说话，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大楼里除了他们，已经空无一人了，简泽把车钥匙扔给裴珞瑾，两个人坐电梯下去，停车场里都只剩一辆车了，他们两个人走路的声音在停车场里传来回声。
说来也神奇，他们开车出来后，雨立马变小了，只剩下空气里溼润的气息，搭上徐徐吹来的风，裴珞瑾不自觉地打了个颤，立刻把玻璃都关得死死的，笑道，“你要是不加班，没准早就停了。”
简泽确实是故意的，大楼里看着没人，其实他请来的保镖都在暗处埋伏着，而他手里拿着信号器，只要一按，他们就会冲进简泽的办公室。
可李志明今天晚上并没有动手，简泽做的一切都像是无用功，不过也好，简泽歪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男人，否则的话裴珞瑾就会和他一起陷入险境。
“歪理，我又没让你陪我加班，”简泽反驳道，转头看向窗外，继续道，“另外，你以后别来了，这次是没人碰到，下次被人撞见就前功尽弃了。”
“有什么的，”裴珞瑾挑挑眉，“被别人撞见我正好骂你一顿，这个我擅长。”
简泽：“……”
马路上也没有什么人，毕竟刚刚下过一场大雨，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一般，只剩他们这一辆车，还有淅淅沥沥的小雨的声音，裴珞瑾开车很慢，轮胎驶过水坑都没有扬起水花。
前面是十字路口，裴珞瑾打了转向灯，这边路上的车辆零星的有了几辆，跟在他们身后。
车辆一路远离繁华的街道，路过当地大学的旧校区，冷清清的没一点人气。
雨天路滑，车辆行驶的速度都不快，忽然有一辆车闯进裴珞瑾的视野，开得飞快，轮胎飞速的冲进水洼，水花溅起老高，打在裴珞瑾的车窗玻璃上，越过裴珞瑾扬长而去。
“啧，现在这些年轻人，心浮气躁的，开那么快干什么？”玻璃上的水导致裴珞瑾也看不太清后视镜，最后只能停到路边，拿一包纸巾，打了把伞下车擦车窗玻璃。
奇怪的是，跟在他们身后的三辆车也在不远处依次停下了。
“怎么不动了？”坐在中间那辆车上的黑衣男人，睁开眼睛，问道。
“老大，他们的车也不动了。”司机回头说道。
黑衣男人接过旁边属下递过来的眼镜，顺着司机指的地方看，目标车辆停在转角的位置，能看黑色的伞面轻轻晃动。
“行了，雇主并没有留活口的要求，”男人看了眼手表，明显有些不耐烦了，轻描淡写的，“让黄平直接撞过去。”
“可是上面不止有目标，还有个——”
“那是他命不好，别废话。”
“是。”
这个地段因为其道路复杂，周边都是商铺，是导航都会提醒事故多发的地段，男人下了指令后又摘了眼镜闭目养神，等前面一声巨响落地，男人眼睛都没睁开，“让黄平检查一下死了没有，然后去机场——”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耳麦里一声大喊，“老大，车里没人！”
男人猛地睁开双眼，紧锁着眉，骂了句脏话，“怎么回事！怎么会没人？不是让你们在前面盯着吗？人呢！”
简泽正微微皱着眉，低头快速检索这条巷子里，有哪些地方勉强可以落脚，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刚刚在车上，裴珞瑾就觉得后面三辆车不对劲，他深受父母去世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最先意识到的就是李志明又会制造车祸。
毕竟李志明之前就是这么做的，也成功了，那他为什么不再来一次？
裴珞瑾并没有加快车速，而是碰了碰简泽，抬眼示意了一下后视镜。
“什么意思？”简泽看着身后追着的几辆车，他不太相信李志明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手段，他想过绑架囚禁，但没想过李志明会直接要他的命，“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就算是我想多了吧，”裴珞瑾难得冷着脸，轻声道，“但这种手段，是李志明曾经做过且成功了的，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
简泽看着裴珞瑾的侧脸，立刻回应了裴珞瑾的想法，“那怎么办？”
“这一片是曾经是旧校区的小吃街，后来整顿成了商业街，地形复杂，只要我们进去，不被他们找到，就能拖住时间。”
裴珞瑾把车开到了一个拐角处，停下车，做出下车擦玻璃的动作，宽大的伞面微微倾斜，遮住前方的视线，拐角也为他们挡住了后面的视线，裴珞瑾直接拉着简泽钻进了小巷子里。
两个人刚穿过一条几米长的巷子，就听到了身后的一声巨响。
“赶紧往里走，他们人不少，肯定会来搜的，”裴珞瑾毫不在意的踩进水洼里，朝简泽伸过手去，“快点过来。”
周围都是商铺，因为下雨的原因，商户们都早早回了家，卷闸门统统落下来，裴珞瑾带着简泽往更深的地方走，七拐八拐的，进了一条小巷子，巷子里还有巷子，靠墙的地方杂七杂八的堆了很多东西，都被淋湿了，又是晚上，箱子里又黑，从旁经过的两人身上也没少沾上水。
晚上的风吹过来，裹挟着寒意，像是和他们作对一般，小雨有渐渐下大的趋势，走了这么长的路，两个人身上都已经被淋透了，裴珞瑾还好，简泽的脸色已经苍白了，只是紧紧抿着唇，默不作声的跟着裴珞瑾走。
对方似乎有七八个人，刚被裴珞瑾二人耍了一通，心情自然不好，进来找他们的时候动静不小，这一片就这么大，裴珞瑾拉着简泽和对方几个人兜圈子。
但对方到底人多，很快裴珞瑾就能感觉到对方在渐渐的缩小圈子，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个死胡同。
裴珞瑾心里估算着时间，他下车的时候并没有带手机，他在等乔昀替他报警。
警察应该快到了才对。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裴珞瑾环顾四周，想找点什么东西当武器。
简泽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角，声音勉强克制住颤唞，“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的人快到了。”
“你很冷吗？”裴珞瑾第一时间没听清简泽在说什么，只是在意到简泽浑身都在隐隐的发颤，唇瓣都白了，裴珞瑾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抱在了怀里，手臂在对方后背上来回滑动，想让对方暖和一点，一系列动作完成后，才反应过来，“你的人？”
简泽扯开嘴角，似乎是想笑一下，但没成功，最后只是点了点头，“我请了保镖，有十个，刚刚给他们发了定位，现在应该快到了。”
“可以啊，”裴珞瑾惊喜的笑道，抓了抓对方已经湿透了的头发，“那刚刚怎么没直接让对方跟着？”
简泽仰起头，对上裴珞瑾的眼睛，他知道对方和警方有联系，“你不是也一样，没有在发现的第一时间报警吗？甚至下车的时候都没有拿手机。”
裴珞瑾被问的卡壳，胡乱回道，“我是太紧张，忘了。”
“嗯，”简泽也没有拆穿他，“我和你一样。”
一样什么？
当然不会是因为太紧张忘了。
裴珞瑾只是给了对方犯罪的机会。
如果第一时间报警，他再开着车拖延一下时间，警局的出警速度很快，完全可以在不发生任何损失的情况下，阻止这场“车祸”发生。
但裴珞瑾想让罪魁祸首得到更重的惩罚。
毕竟单纯的跟踪，和杀人未遂，或者是故意杀人，这是两码事。
如果不是因为车上有简泽，裴珞瑾甚至会选择不下车，等对方来撞。
他本来就不是个正常人。
为父母报仇已经成了他的执念，做出这种选择都是裴珞瑾下意识的行为，就算这个选择可能会直接让他死掉。
那简泽呢？
他又是出于什么考虑，才会做出这种并不会百分百保证自己安全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