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河灯

正文卷

赫狄风带着岁鸢溜出了宫,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民间的夜市是何种模样。

自从坊市取消宵禁以后,月月都有夜集能赶,岁鸢在宫墙内长大,她何曾知道外面还有这般天地。

画船歌舫横于江上,舞姬在甲板上摇曳生姿。

胡笛和琵琶声从明月照耀的江边桃林里传出,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杂耍表演。

舞剑的人豪饮一口,喷在剑上后劈向火堆,剑身瞬间腾起火焰,引得路人拍手叫好。

挂满红绸丝带的树下有情人成双成对,虔诚地闭上双眼合十手掌,为心中所愿而祈祷。

光着上身的壮汉奋力扔出一瓢通红的铁水,边上的另一个迎风打散,璀璨的铁花四散飞去。

赫狄风和岁鸢恰好路过,他将岁鸢拉得离自己更近一些,用斗篷挡在她的头顶。

阵阵亮光照在她的脸上,倒映在她的眼睛里。

岁鸢拉着他的胳膊晃动:“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真好看!”

赫狄风无心看风景,目光始终流连在她身上。

火树银花未必比得上她眼里的水波潋滟。

岁鸢抬起头,迎上了他的眼神。

灵羽在此一刻有些恍惚,她分不清自己看到的人究竟是赫狄风还是文静禅。

他的眼睛似笑非笑,认真而专注地看着岁鸢。

这是爱人的眼神,如奇川,云雾缭绕之,似阔海,波浪横陈之。

灵羽察觉到心脏的跳动在加快,脸也灼热了起来。

她知道,岁鸢一直喜欢赫狄风。

但也是在这一刻她才真切体会到了另一个人,是如何牵动她的心绪的。

只需要片刻注视,她就像溺水但不愿求生的人一样,呼吸停滞大脑放空。

别说别说别说,灵羽在心里无数遍默念。

但她控制不了这具躯体,也改变不了已成事实的过去。

“赫狄风,”岁鸢的声音轻得像是蚊子在嗡嗡叫,“你有心上人吗?”

周遭的声音太过于嘈杂,她的话就像一片狂风中的花瓣,被裹挟着飘向了远方。

天空中炸开了一朵烟花,橘色的光照亮了赫狄风的半张脸。

“什么?”赫狄风问。

岁鸢别开脸,不敢再看他,只能拉着他的手腕往前走。

街道上很多人,摩肩接踵。

叫卖声和歌舞声不断往她耳朵里涌,但都比不过她咚咚的心跳声。

一个卖花的商贩拦住了岁鸢的去路,将一把鸢尾花举到了她的面前。

商贩拦住的是岁鸢,却对着赫狄风说话:“小郎君好生俊俏,小娘子清丽绝俗,当有花朵配之。”

岁鸢接了过来,双手捧在怀里回头看赫狄风。

他从钱袋里掏出一粒金瓜子给商贩:“多谢。”

岁鸢拿着花问他:“好看吗?”

赫狄风不知是看花还是看人,木讷地点了点头:“好看。”

“人还是花?”岁鸢打蛇随棍上,紧追不放地问他。

“人。”赫狄风十分坦诚。

岁鸢本来以为害羞的人会是他,没想到这么一来,她倒先败阵了。

“走吧放河灯去。”她匆忙转身继续往前走,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灵羽叹气,算了,跟她有什么好计较的。

河边放灯的人有很多,岁鸢探着脑袋去看他们都写了什么愿望。

只是河灯都已经随着水流飘向了江里,哪里还看得清写了些什么。

她在沿河的摊贩面前走来走去,挑选着最心仪的河灯。

一朵海棠花样式的灯得到了她的青睐,赫狄风随即乖乖掏钱买了两只。

岁鸢顺手拿起一支笔,沾了点墨水后在纸糊的花瓣内部写了一个风字。

赫狄风聚精会神看着她写字,写完后等了很久都没见她再继续。

“没了?”赫狄风问。

“没了。”岁鸢回答。

她提起裙边走到江边,蹲下来把河灯放进了水里。

赫狄风走到她旁边也蹲了下来,把自己的灯放走。

“公主。”他说。

岁鸢转头来看他:“怎么了?”

时间停滞在这一刻,连树上飘落的花瓣都停在了半空。

灵羽看着赫狄风靠近岁鸢,伸手在她的眉心轻轻一点。

半空中出现了岁鸢的虚影,她合着双手闭眼祈祷:“希望赫狄风回到家乡以后,可以像风一样自由。”

“希望我也能无拘无束地生活,若有东风西行,便是我在思念赫狄风。”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嫁给赫狄风的人是我,赫狄风非储不能高配,那我这个多余的公主是不是也刚刚好?”

“天上的神明啊,希望风能把我的愿望带到你的耳边。”

虚影消散,一片花瓣落在了岁鸢的头顶。

赫狄风看着她,许久后伸手替她拿掉了花瓣。

“到底怎么了?”岁鸢觉得很奇怪,刚刚他叫自己,然后好像过了很久。

但他他还是没说叫自己干什么。

“你头上有花瓣,”赫狄风把花瓣拿到她眼前,“帮你拿下来了。”

灵羽总觉得他的神情里似乎有些愧疚,但怎么会呢,公离权也会愧疚吗?

还是说愧疚的人是此刻他身体里的文静禅?

如果真是文静禅在他身体里,那他应该跟自己一样,无法控制宿主才对。

月上枝头,江面上的歌舞渐渐停了。

岁鸢随着她河灯的飘行方向看过去:“赫狄风……”

她的语气不太对,赫狄风也紧张了起来。

“咱俩的灯,”岁鸢说,“怎么没点就直接放了啊?”

赫狄风看过去,还真是。

满河浮灯,形制虽有不同,但烛光都在江面上随着水波摇晃,只有他们俩的灯没点。

“愿望还能实现吗?”岁鸢低声自言自语。

灵羽要是能笑,她是真想笑出声。

你问什么问,你不如抬头看看眼前这个男人。

看他这个心虚的样子,和那副恨不能找个麻袋把自己装起来的窘迫模样,就知道能不能实现了。

就这个模样,也就岁鸢心思单纯不放在心上。

随便换个心眼子实的皇子公主来,不得把他捆起来上刑,逼问他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本宫还不速速招认。

灵羽真觉得,灯点不点的没什么大事,岁鸢的眼睛是真该找个太医治一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