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正文卷

“晚上?”孙问渠愣了愣, “你不累吗?”

“不太累, ”方驰揉揉鼻子,皱着眉, “我就是想……聊聊。”

“行。”孙问渠没再多说, 点了点头。

这个肖一鸣跟家里的“矛盾”, 看来不是一点点,也不是一般的矛盾, 这矛盾直接能影响方驰的心情。

车一直开到后院, 方驰都没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爷爷奶奶并不知道他们这个时间回来, 这会儿正在收拾准备睡觉了。

小子在前院估计是听到了后面的动静, 要不就是闻到了味儿, 一路叫着就冲了出来。

“是谁!”爷爷抄了把锄头跟着过来了。

“我我我我我,”方驰一连串地喊着,“爷爷!是我!我和水渠!”

“小驰?”爷爷打开了后院的灯,脸上的吃惊表情还没消退, 笑容就已经露了出来, “哎呦,你俩怎么这个时间回来啊!”

“什么?”奶奶跑了过来, “小王八蛋回来了?”

“他等不了了,”孙问渠锁了车, “催着要回来, 一出考场就直接开车回来了。”

爷爷奶奶估计也是想方驰了,一看到方驰回来, 觉也不睡了,忙着要张罗给他们弄吃的。

“肯定没吃饭!”奶奶说着就往厨房走。

“吃了,真的,”方驰搂了搂小子,笑着说,“先吃了才回的。”

“那一路开车回来也颠饿了,”奶奶说,“是水渠开车的吧,你不饿人家也饿啊。”

“我不饿。”孙问渠把猫包放到桌上,小子立马凑了过去,前爪趴着桌沿儿往里瞅,黄总在裏面发出哈哈的声音。

“肯定饿了!”奶奶加重语气说了一句,去了厨房。

爷爷对高考并没有太多体会,也没跟村里人交流他们的孩子高考的心得,就知道这是一个很难考的试,这会儿才拉着方驰问了问。

虽然觉得方驰这个高考考成什么样都成,但听方驰说自我感觉考得还不错的时候,爷爷还是很开心地笑了。

“那就要去上大学了?通知去上了吗?”爷爷问。

“还没呢,要先看成绩,再填志愿,人家录取了才通知呢。”方驰笑着给他解释。

“那志愿要怎么填?想去哪儿就填哪儿吗?”爷爷又问。

“不是,这个跟你说不清,反正我看着填就行,”方驰抓抓头,“我也没想好呢。”

“让水渠帮你想想,”爷爷说,“他懂得多。”

“我也没填过,我就高中毕业,”孙问渠笑笑,“没他这么厉害。”

“真的啊?”爷爷挺吃惊,看着方驰,“那你比水渠还能耐?”

“是的。”孙问渠点点头。

“你快得了,”方驰被孙问渠一本正经的样子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带着小子去了厨房,“奶奶,下点儿饺子吧!”

奶奶煮了饺子,孙问渠吃了两三个,方驰看来这段时间脑力劳动消耗还是挺大,虽然有心事,但还是埋头吃了二三十个才停下了。

“撑了,”他摸摸肚子,“好久没吃这么爽了。”

“让你吃点儿好的补补,你没吃啊?”奶奶有些心疼地摸摸他的脸,“都瘦得就剩把骨头了。”

“夸张,”方驰笑了起来,“上哪儿找这么多肉的骨头去,我就是觉得在家吃得特别爽。”

“那这次回来多吃点儿!”奶奶拍拍他。

吃完饺子,爷爷奶奶就去睡了,孙问渠这时才打开了猫包,把黄总掏出来的时候他吓了一跳:“哎哟我的妈!怎么胖成这样了?”

大胖黄总抱着他手腕喵了一声,嗲兮兮的。

“说是阉了以后就都会胖,比以前能吃了,”方驰对于把黄总从一个清秀少年养成了一个胖太监有些迷茫,“我发现的时候它已经胖了。”

“天呐,”孙问渠把黄总举起来看了看,乐得不行,又抱着黄总往小子跟前送了送,小子吓得耳朵一夹,猛地退后了好几步,“这王霸之气!”

“怎么办啊?”方驰看着黄总有些担心,“我怕它会三高……”

“送我就行,我给它减肥。”孙问渠说。

“借你。”方驰看了他一眼。

“抠门儿。”孙问渠啧啧两声,抱着黄总上楼去了。

方驰进屋收拾了一下,先检查了一下衣柜里还有没方辉的残存痕迹,然后把鼻子按到床上闻了闻,估计是前两天奶奶刚给换的,床单和枕头都香喷喷的一股太阳味儿。

肖一鸣说这个味儿也叫“螨虫爆尸味儿”。

想到肖一鸣,他又皱了皱眉头,拿出手机给肖一鸣发了个消息。

-住下了没?我这几天都在爷爷家,你先住着。

-嗯,住着了,谢了。

方驰想再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但最后还是把手机收回了兜里,他怎么也没想到肖一鸣的父母在高考这个当口都没有松动,这得是气成什么样了。

心裏闷得慌。

门外天台上传来了小子的愉快的哈哧声,方驰知道孙问渠在天台上了。

他开门走了出去,打开了天台的灯,把旁边的小电扇也打开了,乡下晚上挺凉快的,电扇主要用来吹蚊子。

之前放在窗台上的两组小花盆,现在都摆在了天台沿儿上,一圈,长得郁郁葱葱的,花已经没了,但叶子都特别丰|满,看着跟一个个绿绒球似的。

“这东西长大了挺漂亮啊,”方驰坐到椅子上,“还能长成圆的。”

“这智商,”孙问渠拿了个烧水壶正在烧开水泡茶,“这是你爹用了好几天时间精心修剪的。”

“啊?”方驰凑过去拿了一盆起来看了看,“你还真是什么都会。”

“是个人就会。”孙问渠说。

方驰看着他笑了笑。

一阵沉默之后,孙问渠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用脚逗着小子一边看了看他:“你那个好朋友,是叫肖一鸣吧?”

方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嗯。”

“他出什么事儿了?”孙问渠又问。

“就是……”方驰声音很低,犹豫了半天才轻声说了一句,“就,他是……他跟你……一样……”

孙问渠看着他没说话。

“跟我……”方驰拍了拍腿,小子马上跑过来,前爪搭到了他腿上,“跟我也一样。”

“嗯?”孙问渠应了一声,声音也放低了,“被他家里知道了?”

方驰点点头。

孙问渠没再说话,方驰在小子脑袋上来回揉着,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知道挺长时间了,就上回你来看我那时的事儿。”

“嗯。”孙问渠喝了口茶。

“不知道怎么知道的,他好像跟他妈吵来着,”方驰捏着小子的耳朵一下下搓着,“就被赶出来了,后来就一直住他姨那儿,那天考完语文我不是说叫他一块儿吃饭去嘛……”

“他说他爸妈来接他了?”孙问渠问。

“其实没来,他骗我的,”方驰抬头看着他,“他现在住我那儿呢,没地儿去了。”

“这样啊。”孙问渠皱皱眉,靠在椅子里轻轻晃了晃。

“就,”方驰把椅子往他旁边拖了拖,声音很低,“我挺难受的,这事儿。”

“我知道,”孙问渠偏过头看着他,“想到自己了?”

“差不多吧,”方驰胳膊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在额角轻轻揉着,“我……一直挺怕这样的,你知道……我家这样,我真的……害怕。”

孙问渠叹了口气,没说话。

“能跟我说说吗,”方驰看着他,“你……你是怎么……”

“我开口不难,”孙问渠笑了笑,“我跟我爸关系不好,我说的时候根本也没考虑别的,他生气了,揍我了,我都……没什么感觉。”

方驰咬咬了嘴角。

方驰这种害怕和担心纠结着的感受,孙问渠没有体会过,他跟云端上的父母并不算多亲密,稍大点儿之后就一直跟老爸顶着,这种担心父母害怕伤害父母的感觉,他似乎不太有。

不过他能想象得出来,如果他的父母家人,是像方驰的家人这样,特别是爷爷奶奶这样的,他也一样会有这种纠结。

只是这事儿他给不出建议,也没办法安慰。

只能沉默地看着方驰。

有点儿心疼。

“我一直不怎么愿意去想这些,”方驰随手拿过孙问渠的杯子喝了口茶,“就觉得哪天死到临头了再说得了,之前就这么着吧。”

孙问渠往杯子里再倒了点儿茶。

“你交过女朋友对吧,”方驰停了一会儿,“就方影,算女朋友吧?”

“都胡闹的,不过按那会儿的标准肯定算,交个女朋友也是时尚,方影挺漂亮的,”孙问渠笑笑,“后来就没了。”

“为什么?”方驰很快地问。

“不为什么,就发现还是喜欢男人呗,”孙问渠说,“这东西也不是你想往左就往左,想往右就往右的。”

方驰盯着天台边的小花盆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是啊。”

孙问渠站了起来,在他肩膀上抓了抓:“还没死到临头呢,不愿意想就先别想吧,好容易考完了,好好放松放松,别的先别管了。”

方驰没说话。

孙问渠走到天台边上靠着栏杆,站了一会儿又轻轻一蹦,坐到了栏杆上,仰着头往天上看着。

乡下的夜空永远都很美,星光,月亮,清晰得就像跳起来就能溶进去。

“你想吃巧克力吗?或者芝麻糊?”方驰愣着坐了一会儿,站起来问了一句,想想又犹豫了,“这大热天儿的,会不会上火啊?”

“火就火吧,要不巧克力吧,芝麻也没现成的了,你爷爷没炒呢。”孙问渠说。

“嗯。”方驰转身往卧室门那边走过去。

走了几步,手碰到门的时候又停下了,转身走了回来,站到了孙问渠跟前儿。

孙问渠还是坐在栏杆上仰着头,他也跟着仰起头往天上看着:“都是我认识的星座,我全都认识。”

“野狗的技能也挺牛的啊。”孙问渠笑着说。

“我也不是……”方驰突然轻声说,“也不能说还没死到临头。”

孙问渠顿了顿,低头看着他:“嗯?”

方驰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搂住了孙问渠的腰,侧过脸贴在了孙问渠胸口上。

孙问渠愣了愣之后抬手在他头发上抓了抓。

方驰这个动作出乎他意料,肖一鸣的事对他来说是很大的打击,也加深了他对有一天要面对的那些情形的恐惧。

孙问渠感觉以方驰的个性,应该会是压抑着继续沉默下去。

现在这突然的一抱,顿时让他心裏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像是更清楚地感受到了方驰的挣扎。

在他琢磨着应该说点儿什么,或者试着理清方驰的状态时,方驰突然说了一句:“你心跳不怎么正常啊,是不是有点儿快了,缺乏运动。”

“……你这不废话么,”孙问渠说,“我要这么搂你一下,你打个嗝没准儿能把小心脏打出来。”

方驰一下乐了,搂着他笑了好半天都没停下来,抖得他都跟着晃了。

“没事儿吧你?”孙问渠拍拍他后背。

“没事儿,”方驰松开了他,揉揉鼻子,“我就是在想……如果我就那么……是不是太那什么……算了,我说不清楚。”

方驰转身往自己屋里走过去。

“没什么的,”孙问渠在他身后说,“有些事没有什么可以不可以,死到临头离你还很远,远到你还不需要现在就去考虑,人不能总压着自己过日子,会变态的,真到那天来的时候,你会知道怎么做的。”

“你才变态。”方驰说。

“变态的巧克力里多加点儿核桃碎。”孙问渠笑笑。

“……嗯。”方驰应了一声。

方驰把自己之前没吃完的巧克力都一块儿带回来了,不过没有核桃碎,只有花生碎,他感觉孙问渠应该吃不出来区别。

孙问渠的话他没太确定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这人看他一向看得挺透,也许自己没有说明白的话,孙问渠已经领会到了。

他以前没真正喜欢过什么人,从感觉到自己总会被男人吸引的那天开始,他就在惊惧和纠结中小心地压抑着自己。

不敢多想,不敢跟任何人提及。

哪怕是肖一鸣,哪怕是他已经知道同类就在自己的身边。

他也还是会惊恐不安。

越是想要像个“正常”的人,就越能发现自己的“不正常。”

这种感觉如影随行地包裹着他,透不过气,也看不清路。

直到遇见孙问渠。

这个他还没见面就已经讨厌了的男人。

从讨厌到不太讨厌再到这个人挺有意思,所有那些不经意间慢慢展现出来的一点一滴,渐渐汇聚,变成了一个时而天真,时而成熟,时而抽风,时而才气的,立体的,对他充满了吸引力的孙问渠。

方驰承认自己被孙问渠吸引了,也不仅仅是吸引,他喜欢看着他,喜欢看他拉琴,喜欢看他做陶,喜欢看他给自己讲题,喜欢看他随意的自|拍……

喜欢他。

是的。

但他一直觉得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喜欢得坦蛋蛋,不,坦荡荡,藏着掖着没意思,对不住那份喜欢。

没错,他还没有死到临头。

现在没有人逼着他交女朋友,逼着他结婚,他还有很多年可以不受打扰地过,可以小心地背着家人,喜欢一个人,喜欢孙问渠。

孙问渠的话,也许是这个意思。

方驰轻轻叹了一口气,把花生慢慢压碎,撒进巧克力里,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就坦蛋蛋地这样过下去……

而且,孙问渠在想什么?

蛇蛋都成精了,老蛇精在想什么,他这种道行尚浅的野狗还真是猜不出来。

方驰把巧克力倒进碗里,正在拿勺的时候,小子哈哧哈哧地跑了进来。

“让你来催了啊?”方驰摸摸小子的头,去院子里洗了个脸,折腾这一锅巧克力他猫厨房里出了一身汗。

拿着巧克力回到天台上的时候,孙问渠正在打蚊子,他回来之后就换了条大裤衩,这会儿往腿上拍得啪啪响。

“我给你拿点儿驱蚊水来。”方驰把巧克力放到桌上。

“没用,”孙问渠一边拍一边说,“多牛逼的驱蚊水也阻挡不住我对蚊子的诱惑力。”

“你以前用的都是那些特别贵特别牛还必须是进口的吧?”方驰问。

孙问渠看了他一眼乐了:“是啊,我们纨绔子弟都用高级货。”

“现在咬你的是中国乡下蚊子,”方驰转身进了自己屋,拉开抽屉边翻边说,“就得用驱中国乡下蚊子的,我奶奶一入夏就给我备着了。”

方驰拿了一个装着淡黄色液体的小玻璃瓶往他手里一放:“用这个,随便抹抹就行。”

“这什么?”孙问渠看了看,“三无产品啊?”

“你闻闻。”方驰说。

孙问渠打开瓶盖闻了闻:“还挺香,中药味儿。”

“嗯,就是草药什么的熬的水,我奶奶做的,”方驰拿过瓶子往自己手上倒了点儿,胳膊腿儿上一搓,“就这样,蚊子基本就逃窜了。”

“我试试。”孙问渠也弄了点儿抹在了自己腿上,然后开始吃巧克力。

“你也不嫌热,”方驰坐到他对面,伸长腿让电扇吹着,想想又笑了笑,“不过我爷爷奶奶也不怕热,我太年轻了。”

“我是心静,”孙问渠舀了一勺巧克力,吃了一口就停下了,看着他,“你拿花生碎糊弄我呢?”

“哎?”方驰乐了,“能吃出来啊?”

“废话,我们纨绔子弟的嘴是那么好糊弄的吗?”孙问渠啧了一声,“不过也好吃,可以接受。”

“没有核桃了,就拿了花生给你弄的。”方驰说。

“一颗颗压碎的么?”孙问渠吃了一口又问。

“嗯,不然你以为有现成的吗,以前核桃碎用完了我也是拿核桃给你一颗颗压的啊。”方驰说。

孙问渠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慢吞吞地把一碗巧克力吃完了之后,他往椅子上一靠,轻轻晃了晃:“明天吧。”

“嗯?”方驰看着他。

“明天我给你做点儿吃的。”孙问渠说。

“你?你给我做吃的?”方驰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你不是家政给做么,没家政就叫外卖。”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我说给你做点儿吃的你就说真的啊太好啦好期待啊就行了,”孙问渠斜了他一眼,“不过我还真挺久没玩这些了。”

“真的啊太好啦好期待啊,”方驰语调平缓地说了一遍,然后又问了一句,“做什么吃的啊?”

“我就会做这一样吃的,但是特别好吃。”孙问渠说。

“我知道了。”方驰点点头。

“知道了?”孙问渠笑着问,“是什么?”

“一般吧,一个人说,我就会做一个菜,从小做到大,特别好吃,”方驰说,“这个菜基本就是西红柿炒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