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又依稀回到六七岁的年纪,那时候的风又轻又柔,空气里是水果糖的味道;那时候的天空澄澈又明净,棉白的云朵常常是简笔笑脸的模样;那时候,我还住在那个白墙红顶的地方;那时候,我的身旁有一个叫小石头的男孩。
他叫我半夏,是一半的半,夏天的夏。
他总是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故意拉下一张小脸学大人的样子教训我说:“半夏,你不该这么任性。下一次再有领养家庭来,你要表现得乖巧点啊!”
那时候,我总是明知故问,撇着嘴说:“为什么要乖巧点?我才不要。”
他就伸手揉乱我的短发,望着我无奈地笑,说:“你啊……”
那时候,我最最喜欢听他说这两个字——你啊!
有些无奈又无限宠溺。
我何尝不知道他的意思呢?
那时候,作为孤儿的我们,最好的归属莫过于被良好的家庭看中、收养。而乖巧是我们被收养的唯一砝码。
我想,如果没有他,我一定会是所有人中最乖巧、伶俐的那一个,但是,因为有他在,所以我必定会是最不听话的那一个。我怎么能丢下他,独自去享受家庭的温暖?
没有家庭愿意收养像他这样年龄稍大的孩子,所以,我要竭尽全力装傻使坏、调皮捣蛋,这样才能留下来陪他。
直到那一天,他坐在香樟树下,指给我看前不久刚被领养又回来看朋友的女孩,弯着眼睛笑,说:“半夏,瞧,我喜欢那样的女孩子。在环境良好的家庭中长大,读高中,上大学,一帆风顺,将来一定天真善良,美丽大方。”
他说:“半夏,为了我,你也做那样的女孩子,好不好?”
彼时的我,被他眼中的期待与神往迷惑,忍不住点头说:“好。”答完了又顾虑重重,追问,“那你怎么办?”
他便云淡风轻地笑,说:“我啊,我当然会在这裏努力变成半夏喜欢的男生的样子啊。”
“可是,那样我们就会分开。”
“别担心,总有一天,我会去找你的。”他信誓旦旦,“以你喜欢的男生的样子。”
“什么时候呢?”
“等半夏长大了的时候。”
“一定?”
“一定。”
就这样一言为定。
再有领养家庭来看我们的时候,我开始努力扮好孩子。那时候,小小的我,一心想要做他心目中“喜欢的女孩子”。后来,我才渐渐明白,那时候他是故意那样说的,不过是因为他希望我有一个家,从此可以过安定的生活。
可惜,当时的我并不能理解这些。因此,当艾家说要领养我的时候,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欣然点头同意。
我甚至一路小跑地找到他,牵着他的衣角说:“我一定会成为你喜欢的女孩子的。”
他便看着我默然无言地微笑,拉着我和他一起栽一株小小的绿色植物,培土、浇水,专注、认真又仔细,全然不顾额角不停冒出来的汗水。
蹲在一旁的我便忍不住好奇:“这是什么?”
“金银花。”他一边答,一边用沾满泥土的手指捏我的鼻子说:“开出的花就像我们的半夏一样漂亮。”
小小的我便皱了脸,黯然地说道:“它要什么时候才能开出花来呢?”
那时的我隐约知道,我大概是等不到亲眼看见它开花了,直到那时候,快要离开孤儿院去艾家的我才渐渐感受到什么是离别。
后来,很多年之后,我从一本书上得知,金银花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别名——鸳鸯藤。
那株鸳鸯藤在七月初七开了花。
那个眉目如画的、温暖的、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的叫顾汐的男孩,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在我耳边说:“那株……鸳鸯藤……在七月……初七……开了花。”
它要什么时候才能开出花来呢?
那株鸳鸯藤在七月初七开了花。
我不懂,这世界为什么一夕之间全乱了套……
明明这是只属于我和小石头之间的暗语,明明简尘才是小石头,为什么,为什么会是顾汐说,那株鸳鸯藤在七月初七开了花。
那样殷红的血,不断地、不断地从他的头上涌出来,按也按不住,我看着满手的鲜血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那个一直守候在我身边的顾汐才是我心心念念寻找的小石头。
我失声尖叫:“顾汐!”
然后猛然惊醒,才知道是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