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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让孤独汹涌成海

有些梦是真的,有些梦是假的。

在睁眼看到方崇衍突变的脸色时,我就明白了。这一次的梦,是真的。

看到我醒来,他的眼眶开始慢慢变红,带着点点泪光,屋子里寂静的气氛让人无端有些害怕。

我问:“他呢?”

方崇衍的眼神又慌又乱,想要逃离什么似的。我的话音刚落下,他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感应到什么,忽然也满脸泪水。

我听到有人在大声地喊我的名字,声音越来越近。我猛地坐起来,丝毫不敢忽略那道身影,死死地盯着门口。

突然,门开了。

是陆风。

我的喉咙像被谁死死地卡住,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裏的希望,一点一点地浮现出来,仿佛不问出口,希望就永远存在。

“谁告诉我,他在哪里?”

“他死了……”

我眼里的光芒随着他的一句话一点一点地熄灭。我听见自己的心脏慢慢地裂开,温热的血液从夹缝间溢出,爆发成漫天血海。

海中央,是溺水的方须臾。

我看到眼前的海水一点点地蔓延,遮住我的眼睛,流进我的喉咙,灌满我的身体,身体里,是溺水的方须臾。

眼前是他,心裏是他,我周围的一切都是他。

他说,救命。

“蔚蔚……”有人低声唤我。

我听不见。

“他在你那艘船上,翻船的时候看到你落海,他就跳了下去……为了救你,他没有上来,救生员搜寻了很久,捞到他时……”有人告诉我。

我听不见。

我只听得见方须臾的声音,只看得见方须臾。

他说,海水好冷,方蔚央,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他说,我要死了。

他说,再见……

方须臾,你是如此恨我,所以用自己的生命报复我?

如此狠心!

如此绝望!

我死死地抓着方崇衍的手,捂着快要窒息的心脏,带着哭腔说:“我还没见到他,我还没说爱他,我还没跟他道歉,他怎么可能死?”

方崇衍不说话,抱着我,拍着我的肩膀。刺眼的灯光刺|激着我的眼,我的泪,让我看不见任何人的脸。

方崇衍低声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牵动嘴角,喃喃地说不出话,身体剧烈地颤抖。此时此刻,我才多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不早点找他,恨这一生,我负了他。

身体,是暖的,凉透了的是心。

我睁着眼睛,眼泪从眼角流下。我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出了毛病,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怎么也流不尽。

睡过去,他不在梦里;醒来时,我还在梦里。不管是梦,还是现实,哪里都没有方须臾。他走了,连一眼都不肯见我。

我不敢去见他的尸体。

听说,方崇衍给他举行了一个盛大的葬礼;听说,葬礼上锺嫚儿也来了,她哭得晕厥过去好几次。

方须臾,你很得意吧?锺嫚儿始终不知道是你整了她。你毁了她,她却还一直爱着你。

你也毁了我的心,我以后拿什么爱你?

七天后,陆风带我去了方须臾的墓前。

墓碑上,是他唯一一张笑的照片。我才发现,原来他也会笑。他笑得如三月的春风。我抱着他的墓碑,哭得像失去了全世界。

锺嫚儿看到哭倒在地的我,指着我,嘲笑道:“可怜虫。”

没错,我是一条可怜虫。

“我说过别跟我抢,看吧,你也得不到他。”她冲过来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喊道,“我们都得不到他!我没输!”

她笑得像个胜利者,可她的眼泪骗不了她自己。

“你干什么!”陆风冲过来,一把推开她。

“我永远没输过!”锺嫚儿步步后退,含着眼泪笑着叫嚣。

是的,我们都输了。

死去的方须臾,不留一句话,他才是最大的赢家。

从墓地回来后,我整夜整夜地失眠。

我很久没去上班,老费叫嚷着要开除我。我关掉手机,把头闷在被子里,开就开吧。

今年,又下起了大雪。

沈淮叫我回家过年,说念璇时常念着我这个姐姐。

还记得上次见她时,她才刚学会走路,小小的胳膊,小小的腿,常常没走几步就摔一跤。

摔了跤她也不哭,只是对我张开双臂,喊着“姐姐抱抱”。抱着念璇的时候,我总想起妈妈,也才有一点温暖的感觉。

那些过去,抵不上现在。

过年的时候,我就真的回了家。

我看着怀里的念璇,像是搂着新生的希望。此后的日子,她都是我的寄托,我要为沈淮和念璇,好好活着。

我的爱情和友情,苍老得只剩下回忆。唯有亲情,是我唯一的慰藉。

听邻居说,林嘉轩跟一个混混争抢女生,闹得很大。那个女生在争斗中为了救他死去了,林家赔了那户人家一笔钱。林嘉轩为了赎罪,去了西藏。听说,西藏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天堂能宽恕灵魂,洗涤罪恶。

过完年,春节期间我在家里翻相册,相册里的妈妈笑得很美,相册里的林嘉轩还是年少干净的模样。

翻着那些相片,翻过去了那些回不去的岁月。

我在合上相册的那一刹那,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我一眼就认出是谁发的。

上面只有一行简单的话——

小蔚央,我回来了。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我已经很久不流泪。看到七月短信的那一瞬间,我又落泪了。

大年初八,我离开花城回C市。我走在和七月初遇的街区,以前的流浪猫多了起来。我拿出口袋里的饼干,碾碎,喂它们。有一只猫上前舔了舔我的手指,其他猫看到没有危险,纷纷围着我要食物吃。

它们终于信任我这个陌生人。

“呀……啊呀……咿……”那个流浪汉伸出手,咿咿呀呀地指着我,好像认出了我。

“你还在这裏吗?”我问他。

他佝偻着背,傻兮兮地笑。他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袄,衣服依旧油腻腻的,但比很久之前干净不少。

“我一直想跟你说声谢谢,之前还以为你是……”我笑了笑,看到他手里有几个面包,问他,“是好心人给的吧?”

他双眼珠子快速地转动,突然朝我递出一个,激动道:“呀,呀……啊……”

他见我没反应,突然一把塞进我手里,我意识过来他是让我吃。

我想拒绝,但看到他那兴冲冲地伸出手指着面包咿呀着,眼神里全是焦急,我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口,心也一并温暖起来。

“很好吃。”我干涩的嗓音呜咽道。

他的世界很简单,很美好。

事实证明,他并不是一个“疯子”。

疯了的是我们这些自诩聪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