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伤心往事

第三卷 天高云淡

兮兮着实有些意外!虽说兮兮与他见面不多,但兮兮对他的为人却极其尊崇,不仅仅是因为韩瑄对他的信任,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帮韩珣登基,更重要的是,兮兮心底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若不是亲眼所见,兮兮真的不敢相信,他会这么穷凶恶极地要杀了自己。

兮兮扪心自问自己并不曾得罪过他,他为何要杀自己?

“原来是叶将军,”兮兮掩去心底的失落,冷声说道,“叶将军何以要置小女子于死地,我自问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叶将军的事。难道这便是人常说的过河拆桥么?”

叶启风露出了真容,原就不打算再杀她,如今被兮兮质问,心中多少有些惭愧,其实他要杀兮兮,也是一时冲动。只因为女儿叶从容从宫里派人送来了一封信笺,说是韩珣被这个女子迷惑,为了她要和北朝的左贤王为敌。本来韩珣封兮兮为妃之事,他早已获悉,却不想韩珣竟痴迷到要为了她和完颜烈风作对。

叶启风并不主张南朝和北朝为敌,南朝如今国力孱弱,不宜再起战事,所以才狠下心来,要绝了后患。没想到一剑失手,却误伤了北朝左贤王。

如今,直视着兮兮倔强的目光,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一动,蓦地发现这双眼眸是那样熟悉,好似早就刻在了心中,一时之间心头大震,他便再也下不去手了。叶启风将手中佩剑归鞘,道:“天色就要大亮,若是再耽搁,恐怕你怀里的人便会有生命危险,你们两个逃犯,却到哪里医伤。还请你相信本将军。”

兮兮垂首看向怀里的烈风,但见淡淡晨曦里,他的面容惨白,双眸紧闭,往日的飞扬跋扈,霸气凛然已全然不见,不禁心如刀割,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如今烈风已伤,以叶启风的武功,若要杀自己,只许一剑,他何必还要多费周折,让他们到府中养伤。

兮兮点了点头,不管叶启风为何不再杀她,又不管他的话是否可信,她都无可选择了。

叶启风见兮兮应允,一招手,命他的侍衞找来轿子,将兮兮和烈风带到了将军府,安置到一个偏僻的院子里。

这院子不大,倒是一应物事俱全,还有一个小厨房。

叶启风倒是遵守诺言,派侍衞为烈风寻来了郎中医伤。所幸烈风并未伤到致命之处,郎中重新为烈风包扎了伤口,开了副药方,嘱托了几声,便自离去。

自有侍衞前去抓药,片刻回来送到小院里,兮兮拿了药,亲自到小厨房去熬药。叶启风为了怕泄露消息,就连侍女也不曾配备,一应事情,都要兮兮亲自打点。

兮兮将药倒入锅中,加水,然后捡起干柴烧火。

这些活,儿时兮兮随着婆婆时也常做,可是今日不知为何,不知是因为生疏了,还是心头悸动,竟半晌点不着火。

东方一轮红日从云后跳脱而出,照亮了这个小院,也照亮了兮兮苍白的脸。

又是一个阳光明丽的日子,可是兮兮心中却是苦楚一片。

炉火终于被点亮了,兮兮坐到竹凳上,望着燃烧的炉火出神。

想到躺在床榻上兀自昏迷的完颜烈风,兮兮心裏时而好似烈焰在燃烧,时而好似被冰雪覆盖,说不出的滋味道不明的情愫在心头翻腾。

她不明白,为何完颜烈风要扑上来替自己挡那一剑,如果那剑再刺的深一点或者再刺的偏一点,那么他此刻焉有命在。

这个霸气狂肆,足可傲视天下的男子,为何拼了命的要救自己。

有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但是兮兮有些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但又期待那是真的。

他来南朝是因何目的?想到灵儿隐隐约约的话语,兮兮心中好似模模糊糊有些明白了,有一种淡淡的欣喜浮上心头,可是一想到他还躺在床榻上,生死未卜,她的心又瞬间跌入冰窟。

她这是怎么了?有谁能告诉她!

药汁终于熬好了,兮兮熄灭了炉火,端着药来到屋内。

她扶起床上的烈风,一口一口极其小心地喂药。

才忙完,叶启风便进来了,自顾自地做到了椅子上,一双黑眸波澜不惊。虽说不再年轻,但从他英俊的脸上还是可以看出当年的風采,只是多年的戎马生涯,为他脸上添了一些风霜之气。

“你既然从宫里逃了出来,是否已经决议与皇上断了联络。”

兮兮听出叶启风话里的担心,他是担心自己反悔,再回到皇宫做韩珣的妃子。到了此时,兮兮才把叶启风和叶从容联系在一起,敢情是这位做父亲的怕女儿在宫里失宠,难道,杀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兮兮不禁惨然一笑道:“叶将军放心,我既然已经离开皇宫,就没再想着回去。你放心好了!”

叶启风双眉紧凝,问道:“不知姑娘是何来历?”以前他怎么没注意,这个女子的眼眸那么熟悉,只是眸子的颜色不是紫色的,但是那神色,那说话的语气,竟和他心裏的想着的那个人越来越像。

他自然不会相信她是丞相夫人的侄女,能够有韩瑄的玉玺,她究竟是什么人?

兮兮平静一笑道:“我只是一个平凡女子,只因机缘巧合,得了传国玉玺。若将军无事,兮兮还要照料伤者,就不奉陪了。”她知道叶启风在怀疑她的身份,但她不会告诉他她真实的身份,因为这个令她尊敬的长者已经不再令她信任。

“如今陵州城处处封锁,只怕你们暂时无法出城,不如待他伤好后,我送你们出城!”

当最后一抹斜阳消失,室内瞬间变得暗沉起来,一天就在寂静中度过了。

这一日与兮兮而言,是那样漫长和难熬。

整整一日,烈风一直昏迷着,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兮兮真怕他就此睡过去。那一剑虽说没有刺到要害,但是以武威将军叶启风的力道,若是旁人,怕是早就被利剑刺穿一命呜呼了。

藉着微蒙的暮色,兮兮双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烈风,发现自己好似是新认识他一般。

因为失血的缘故,他的脸色极是苍白,看上去令人心酸。眉头微皱,好似在忍受着痛楚的折磨。那双深邃犀利的眸,此刻紧紧闭着,此刻的他是安静的,安静得让她心痛。

兮兮多想看到他笑意腾腾的双眸,哪怕笑容是嘲讽的。多想他开口说话,哪怕声音是冰冷的。可是他却那样安然地躺着,让她心中痛苦煎熬。

他说,还了自己一剑。

是的,她也曾想过还他一剑,让他也忍受痛楚的折磨,可是却没想到真正受折磨的,是她自己。

痛着他的痛,比自己痛还要痛苦。

兮兮就这样呆呆地坐着,直到夜幕降临,明月初升,一室的月色流淌。忽觉腹中饥饿,兮兮这才醒起,自己一日没有用餐了,便起身到小厨房去做饭。

小厨房里倒是一应物事俱全,兮兮找到米,开始淘米,做饭。

噼噼啪啪的炉火燃了起来,兮兮忽觉院外似乎有异声。

她抬头看时,院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一个人影凝立在那里。

兮兮不知这人的身份,便躲在厨房里没有动,隔着窗棂,望见那是一个女子,不算太年轻,大约三十多岁。

那妇人不算绝色,但是那轻锁的烟眉,好似纠结着难解的轻愁,令人我见犹怜。

这个妇人的容貌神色倒有几分叶从容的风韵,尤其是如此凉夜,她只着一件薄衫,迎风而立,愈发楚楚动人。

兮兮猛然醒悟,自己所住之处,正是叶从容的娘家,从那妇人年龄推算,她莫不是叶从容的母亲?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她的母亲该是将军夫人,怎么会深夜孤身一人来到这偏僻的小院?

月光洒落在那妇人身上和脸上,在地面上投下一抹清影,和影影绰绰的花影摇曳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诡秘。她正在疑惑间,却听那妇人低声说道:“谁在这裏做饭?”边说边向兮兮所在的小厨房走了过来。

兮兮不想被她发现,飘身纵到房梁上,见那妇人缓步在厨房里打转,还掀开锅看了看,嘴裏低低呢喃道:“奇怪,谁在这裏,难道是冰旋姐姐回来了?”

冰旋?兮兮乍听此名,心中一动。

这个名字兮兮曾从林应娘姑姑口中听过,从此便刻在了自己脑中,因为林应娘姑姑说冰旋是自己娘亲的名讳。

再次在这裏听到,还是这么一个神秘的妇人口中,难道这人认识自己娘亲?

那妇人在厨房转了一大圈,找不到人影,便走了出去,径自转过花木,离开了。

兮兮心中担忧,害怕暴露行踪,又担心烈风的安危,不得已从房梁上纵身下来,向那妇人追了过去。不管这妇人是谁?如今只有暂时先将她制住,不能让她将自己和烈风在此的消息传了出去。

月光流泻,那妇人正在疾走,身后一抹清影如大雁般袭来,骇得她蓦然转身,一双蒙胧的大眼正对上迎风袭来的兮兮。

那妇人大叫一声,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十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月夜,也是此番情景,她忐忑不安地去向冰旋姐姐赔罪,却不想一转身,便看到她素衣飘飘,纤长白皙的玉手向自己脖颈间探来。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惊慌失措地大叫一声,便闭上了双眸。

那时候,她心裏其实是平静的,因为她知道自己罪有应得。

但是,她最终没死,她知道冰旋姐姐是不忍心的,因为她是那么善良。

难道,最终,她还是不想放过她,又来取她的性命?

她望着那伸来的纤纤玉指,委顿在地上,嘴裏轻声道:“冰旋姐姐,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这么多年,终于把你等到了,冰旋姐姐,我知道你还恨我,你……你杀了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

兮兮一愣,那伸出的欲点她穴道的手指便缓缓收了回来。

月色下,她清楚地看到那妇人眸中惊怕交加,羞愧难当的神情。

兮兮心中一动,她不知这个妇人口中的冰旋是不是自己的娘亲,但是她却可以肯定,这个妇人和冰旋定是有一段恩怨未了。也许是她做了什么对不住冰旋的事,所以才会害怕是她来杀她。

这真是做鬼心虚。

兮兮淡淡笑道:“我不是冰旋,也不是来杀你的,只是你不该来这裏,只有暂时委屈你了。”

兮兮说罢,伸出手,点住了她的穴道。

那妇人直直盯着兮兮,神情有些呆愣。

兮兮将她带到烈风隔壁的厢房中,点亮烛火,昏黄的烛光照亮了整间屋子。

这屋子里的摆设倒是和塞北的摆设类似,没有椅子,地上铺着猩红的毡毯,上面是一张红木矮桌,旁边摆着几个靠垫。

兮兮有些奇怪,这裏原来的主人难道是塞北人?她让那妇人坐在靠垫上,问道:“我只是封了你的穴道,你暂时不能动,我不会害你,只要你答应不把在这裏见到我的事情说出去,待叶将军来后,我便让他将你带走。”

那妇人细细打量着兮兮,神情十分迷惑,好似此时才看出,兮兮并不是那个冰旋,有些惊恐地说道:“你不是冰旋,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裏?这裏是禁地,你不知道吗?是谁准你住在这裏的?”

她的样子,状若魔疯,好似别人动了她的什么宝贝一般。

“我们只是暂时居住在这裏,很快就会离开,你又是什么人,为何夜里来到这裏,还有你口中的冰旋是谁?”

兮兮好不容易再次听到娘亲的消息,忍不住追根究底。

那妇人却不说话,只是一味的念叨:“你为什么住在这裏,你不能住在这裏,这是我冰旋姐姐的住处!”

兮兮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似乎真的有些魔疯,便不再理她,自去厨房端了粥饭。用罢粥饭,兮兮便来到烈风房中。

她不敢到别处睡,虽说她知道叶启风不会乱来,也知道隔壁那个妇人并没有武功,但是她就是不放心,便趴在烈风床榻上,紧握着烈风微凉的手。

昨夜一夜未睡,又担了一日的心,兮兮不知不觉趴在烈风榻前,睡了过去。

似乎是睡了很久,又似乎是一瞬间,兮兮忽然有所感应一般醒了过来。

天色已经微亮,有淡淡的曙光从碧纱窗里射了进来。

兮兮迷迷糊糊地搜索着那异样的感觉,却发现室内静静的,烈风依然在昏迷之中。

兮兮不自觉地微微颦眉,这两天衣不解带地照顾烈风,神经绷得紧紧的,都快草木皆兵了。她将纤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发现并不热,心才放了下来,他真怕烈风感染风寒,那样受伤的他就遭了。

她正俯着身子查看,手却冷不防被一双手握住了,然后,温热的唇印在了她的手上。

兮兮猛地一惊,抬头,这才发现烈风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双眸深邃清冽,浑然不似刚刚清醒的样子。

看来方才自己那异样的感觉,没准就是烈风已经醒过来了,在偷窥自己,看到自己醒了,他却又假装昏迷。兮兮想到自己差点凑到他的脸上,面颊不禁微微泛红。

这个人,一清醒就来欺负自己。但是很奇怪,她心裏却没有厌恶,不再生气,而是满是狂喜。她双眸一眨不眨地望着烈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生怕一眨眼他便又成了昏迷不醒的样子。

兮兮温柔清澈的目光盯着烈风,纵然是钢铁的心,此刻也会化作绕指柔。

烈风叹息一声,伸出手,将兮兮搂在怀里,他搂得那样紧,似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内。他的手,轻轻抚上兮兮的头顶,慢慢摩挲着,极其温柔。

不知道为何,兮兮的泪无声流了下来,这两天,她变得分外善感,简直成了爱哭鬼。

哭完了,抱够了,兮兮才忽然意识到,她太冲动了,怎么和他相依相偎在一起,这似乎是有违常理的。她动了动身子,试图离开烈风的怀抱。

头顶忽传来烈风的声音,低沉暗哑,温柔至极,似乎要将她的骨头融化。

“你害羞了?”

兮兮的确是害羞了,如今被烈风看穿,既窘又恼,不经意伸手,想要将烈风推开,可是烈风却“啊呀”一声,咧着嘴叫道:“别动,好疼啊!”

兮兮想到烈风身上的伤,吓得不敢再动,任烈风抱着。她怎么忘了,烈风身上还有伤。

“我不动,那你放开我!”兮兮软语恳求着。

她希望他放开,但是他那温暖的怀抱,好似暖热了她的心,还有一种别样的安全感,令她有些矛盾的不舍。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贪恋起他的怀抱,而且,再也不讨厌他的碰触。

烈风并不理会兮兮的哀求,只是懒懒地狡黠地笑着,薄唇缓缓凑近她的耳朵,鼻息痒痒地拂在她耳根处。

“我若是坚持不放呢?”他轻轻说道,声音柔软异常,有些无赖,如情人之间的窃窃私语,温情且暧昧。

“你……”被他霸道地紧箍在怀里,他淡淡的男性气息包围着她,就像一张细密的大网,将她围困在其中。

她想要挣扎,可是又害怕碰触到他的伤口,可是若要顺从,好似有些不合礼法。

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她还是雪山圣女。一想到雪山圣女,兮兮的身子便僵硬起来,刹那间,她只觉得自己违背了誓言。

烈风感觉到了兮兮的僵硬,缓缓放开兮兮,“怎么,我的怀抱不温暖?”

他的语气温柔而真诚,没有一丝轻浮之感。

兮兮缓缓抬头,迷蒙的双眸不经意撞进了烈风深邃的眼波里。

他懒懒斜斜地倚在床榻上,很虚弱的样子,一双黑眸却神采炯炯,浑然不似病中之人,若不是亲见,兮兮真的怀疑他的伤是装的。

他双眸灼热地盯视着兮兮,很快便发觉兮兮的清冷,黑眸微眯,变得愈发深邃,好似看透了兮兮内心的想法。

他知道兮兮心中有他,也明白兮兮在顾忌什么。虽然有些懊恼,但是他不会放弃的,他知道操之过急只会令兮兮为难,所以他会等,一直等到她敞开心扉的那一刻。

当然他不会白等的,在这之前嘛,烈风狡黠地一笑,低头瞧了一眼自己只着内衫的样子,故作惊恐地说道:“啊呀,我的衣服呢?是谁为我宽衣解带的?”

兮兮大羞,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湖又泛起波澜,一抹红云飞到脸颊上,双腮瞬间艳若雨后桃花,她慌忙起身道:“你刚醒,一定饿了,我去给你弄些吃的。”说罢,飘然起身,好似迷雾一般从室内消失,她躲得快,竟然用上了轻功。

兮兮坐在竹凳上,托着腮静等锅开。她竟不敢再回到屋内,面对烈风那笑意盈盈的双眸。

烈风本是高傲自负尖锐霸道的,也是任性妄为飞扬跋扈的,她也早就习惯了那样的他。而如今,他对她却是深沉多情温柔怜惜,和初见时一点也不同。

她想待烈风伤好后,定要尽快离开他,不然,她不能保证自己违背誓言,陷入到他那温柔的大网中。

锅开了,饭香扑鼻,兮兮熄了火,正要盛粥。院门开了,叶启风负手走了进来。看到他,兮兮忽想起昨夜那位奇怪的妇人,烈风一醒来,她的心便乱了,差点将她忘了。

叶启风瞧见厨房里的兮兮,闻见饭香,一向沉静没有表情的脸忽然有些动容。他缓缓走过来,沉声问道:“不知林姑娘熬的什么粥?怎么这么香。”

兮兮恼他伤了烈风,虽然住在他的府上,对他依然冷冷淡淡,这时见他对粥饭这么感兴趣,便道:“只是普通的粥而已,叶将军想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所以才会觉得这粥饭香吧。”

“不,你的粥不是普通的粥,是不是在粥里加了淮山和芡实?”叶启风神色有些古怪地问道。

兮兮一愣,这粥里确实放了淮山和芡实。因烈风伤愈体弱,昨日抓的药里,又恰好有这两味药,兮兮便加到了粥里,熬成了药粥。儿时,婆婆就经常为兮兮熬这药粥,喝着既美味又滋补,兮兮便也学会了。却不曾料到,叶启风一闻便知道粥里放了什么。

兮兮不禁淡然笑道:“将军猜对了,这是药粥,对体虚者是最滋补的。”

叶启风神色恍惚地问道:“我有很多年不曾喝这药粥了,不知道可否让本将军用一碗?”

兮兮更是一愣,堂堂将军要什么没有,却来她这裏讨饭吃。但是毕竟这米这药这水都是人家的,自己只不过是熬好了,不好推辞,幸好做的不少,足够他喝,便道:“既然叶将军不嫌弃,那么就请用吧。”

叶启风不客气地到橱柜里拿了碗筷,盛了一碗粥,也不嫌厨房脏乱,坐在竹凳上喝了起来。

只不过是一碗普通的药粥,他却一勺一口,喝得极其缓慢,细细品味着,好似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他脸上神情变幻多端,时而激动、时而狂喜、时而凄楚、时而又好似在回味什么,脸上神情恍惚。

良久,他终于喝完了那碗粥,缓缓起身直视着兮兮,问道:“这粥,你是怎么熬的,不……我是说,这药粥,是谁教你熬的,竟然和我喝过的味道一样。”

他似乎很激动,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兮兮道:“我是跟婆婆学的,粥的做法一样,自然味道就会一样了,没什么奇怪的吧?”

“不,我也试着在粥里加淮山和芡实,却做不来这样的味道。你婆婆教你的,那你的婆婆多大年岁?”叶启风问道。

“婆婆就是婆婆,自然年纪很大了。”兮兮道,“对了,我有一事要告之将军,昨夜这院里来了一名妇人,因不知她是何人,所以不敢将她放走,便点了她的穴道,留在了这裏。还请叶将军将她带回吧!”

叶启风应了一声,便随着兮兮来到那妇人待的厢房里。

此刻天色早已大亮,那妇人却尚在酣眠,但是看样子好似睡得并不安稳,黛眉深皱,似在做什么噩梦。

叶启风看到她,微微皱了皱眉,走到她身畔,将她摇醒,冷声道:“你来这裏做什么?”

妇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见到叶启风明显一愣,随即便微笑道:“将军,你何时来的?”

“昨夜对不住了,既然叶将军来了,你便随叶将军走吧,烦请不要把我居住在这裏的消息透漏出去。”兮兮解开妇人的穴道说道。

妇人似乎对兮兮的话并不在意,她深情地望着叶启风,如今被解了穴道,便慌忙从床榻上坐起来,伸手理着散乱的发。

女为悦己者容,这个妇人看来很喜欢叶启风。

“梅娘,你知道这裏是禁地,为何还要来这裏?”叶启风不悦地皱眉道。

妇人委屈地含泪道:“妾身只是想姐姐了,夜不能寐,便来姐姐故居看看!”

妾身?

原来这妇人竟是叶启风的夫人,只是她既是叶启风的夫人,为何昨夜一夜未归,叶启风却好似并不知情?叶夫人看上去楚楚可怜惹人怜惜,然叶启风却神色冷淡地说道:“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在这裏看到的,绝对不能说出去!”

“妾身明白。”叶夫人盈盈施了一礼,就要离开。

兮兮想到她昨夜曾提到冰旋,便轻声问道:“叶夫人请慢走,小女子还有一事相询。”

叶夫人停下脚步,柔声道:“何事?”

“我想知道,昨夜夫人口中的冰旋如今人在何方?她可是你的故人?”兮兮好不容易听到母亲的消息,自然要追根究底。

叶夫人闻言,脸色一白,神色奇怪地看了一眼兮兮,“你为何打听她,难道你认识她?”

兮兮摇摇头道:“并不认识,只是听人说起过她罢了。”

“她十几年前就已经过世了。”叶夫人神色悲戚地说道。

“什么?过世了?”兮兮怔怔说道。

其实,她从小跟着婆婆,早就接受了父母双亡的命运,无意听到林应娘提到了她娘亲,心裏又有了奢望,幻想着自己的娘亲并没有过世,只不过和自己失散了,也许有一天她们还会重逢的。现在,叶夫人的话又让兮兮的希望破灭了。

“你能告诉我,她是怎么过世的吗?”兮兮一脸悲痛地问道。

叶夫人奇怪地望着兮兮,眸中有讶色一闪而逝,她才要说话,却被叶启风打断了,“梅娘,你该回去了。”

叶夫人深深地望了一眼兮兮,便快步离去。

“冰旋的事,我可以告诉你!”叶启风沉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兮兮回首,看到叶启风已经坐在卧榻上,一脸沉痛之色,好似瞬间苍老了几岁。他的眸光却凌厉地盯视着兮兮,“你先告诉我你是谁?我便把关于冰旋的事告诉你。”

兮兮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将自己是雪山圣女之事说出。

叶启风看到她为难的神色,缓缓道:“我早就怀疑你的身份,你不可能是相府夫人的侄女,否则你不会帮我助皇上登基。你也决不是普通女子,否则,先皇不会将护国玉玺交到你手上。我猜,你就是雪山上维护天下安宁的雪山圣女,是不是?”

兮兮万万想不到叶启风会猜到她的身份,惊诧之余,点头道:“不错,我正是雪山圣女!”

叶启风霍地从榻上站起身来,动作急促,竟然踉跄了一下,他双目炯炯,脸上神情似喜似悲,“你……是不是姓……云?”

兮兮点了点头,“不错!”

叶启风身形踉跄,几欲栽倒在地上,他又急急问道:“你左肩上,是不是有一块拇指大的红色胎记,像花瓣的形状?”这句话他问得很艰难,声音颤抖得厉害,说出的话几乎是一字一顿。

他怎么知道她左肩上有一块花瓣形的胎记?惊疑之下,兮兮几乎不能思想,她只是机械地回答道:“不错!”

叶启风闻言,又踉跄着坐倒在榻上。他虽然坐倒在榻上,但是视线却胶着在兮兮身上。

他似乎才发现,面前这个少女,那眉眼和她是何其相似,只是除了眼眸不是紫色的。她的鼻梁很挺,竟和自己的鼻梁宛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她那清冷淡定的气质和倔强不屈的眼神,也和她是何其相似。

她竟然就是自己以为已经夭折了的女儿。他们竟然咫尺相对而不识,他还差点亲手杀了她。他伸出双手,悔恨交加几欲要跺去自己的双手。

兮兮回过神来,看到叶启风悲痛交加的样子,胸中一闷。

“你是谁?为何会知道这些?你认识我娘亲,是不是?”兮兮声音涩涩地问道,她几乎可以肯定,他不仅仅只是认识自己的娘亲。

叶启风并不说话,他注视兮兮良久,曾经的记忆潮水般地涌上来,几乎要将他给淹没!

他坐在靠垫上,声音悲痛低沉缓慢地开始讲述。

他讲述的是一个故事。

一个很俗套的故事。

年少有为自视清高的将军在西北大漠镇守边关,那一日,他站在漫天黄沙的城楼上领略西北的苍茫和豪迈。

残阳如血,烧红了半边天空。

就在彩霞漫天里,一个少女骑着马儿,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

那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就那样如同梦幻一般出现在他的视野内。

那一眼,沦陷了他的心,从此不知何处是归程。

那一眼,让他和她的命运纠缠在一起。

自此后,他们也曾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也曾在芳草萋萋的草原共话夕阳,也曾在月色星光下一起舞剑,也曾一起湖中泛舟……

许许多多的也曾,令他们惊觉彼此再也不能分开。

他们发誓要生死相许。

排除了千难万难,她甚至为了他放弃做雪山圣女。

他们也终于可以执子之手,与之偕老了。

叶启风说到这裏,停了下来,眸中光华潋滟,好似沉浸在美好的往事里。

故事到了这裏,绝对是一个花好月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但是兮兮知道这不是结局,叶启风好似也希望故事就停顿在这裏,不愿再继续说下去。可是,长久的停顿后,他终于声音暗哑地继续讲述起来。

那个女子偶然救了一名少女,当时那名少女被几个暴徒欺负,很是可怜。她救了她,并让无家可归的少女留在了府中,做了她的妹妹。姐姐对妹妹很好,还决定要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将她嫁出去。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夫君在一次酒醉后,和她的妹妹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悲愤交加的她几乎要杀了她的妹妹和他。

他说他们不是故意的,要她饶了她的妹妹,而他任她处置。她终究没有杀他们,狠狠将剑摔在地上,抱着才满周岁的女儿毅然离去。

她说,情若断,心已死,从此后永不相见。

她走了,走得无影无踪,任他寻遍天下,也寻不见她的踪影。几年后,却寻来她们母女双亡的消息。

他不相信,总觉得她们还活着,他从来没有放弃寻找。

从来没有……

故事终于讲完了。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

“我问的是你们所说的那个冰旋的消息,你为何给我讲这样一个故事,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故事。”兮兮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响起,冷冷的,让人从话里根本就听不出她的情绪。

叶启风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眸中悲凉一片,他缓缓道:“冰旋很善于易容,我猜她便是为你煮药粥的婆婆。你能告诉我,她如今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若是无事,叶将军是不是该走了,我还要照顾伤者呢!”她毅然转身,神色平静地到厨房为烈风盛粥。

叶启风望着兮兮倔强的背影,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走了出去。他知道,一时半刻,她是不会原谅他的,他要做的,只是等待。

粥已经凉了,兮兮重新点火,将粥烧热,为烈风盛了一碗。她的手微颤,粥差点洒在地上。她缓缓坐倒在竹凳上,将头埋在臂弯里。

她浑身都在颤抖,身心好似被撕裂开一般,痛得厉害。

那个故事一开始,她便猜到了故事里的人是谁,可是她没有猜到的是结局。

何其残忍,何其悲凉,何其痛心的结局啊。

她可怜的娘亲!

院子里一派暖意盎然,她的心中,却寒意凛然。

过了很久,兮兮终于抬起头来,四月的阳光在院子里跳跃,一切是那样美好。

完颜烈风凝立在假山前,直视着她,沉默。

他的脚步还有些虚浮,一向傲气凛人的他,此刻竟懒懒地倚在假山上,他的面色很苍白,眉宇间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有担心、有心痛、有怜惜。

兮兮的心口绞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一定都知道了,他们的谈话瞒不过隔壁的他,以他的聪明,自然洞悉了所有的故事。

兮兮只能淡淡一笑,踩着满地的花瓣,一步步走向他,温柔地笑道:“你的伤才好,怎么出来了,这裏风凉,快进屋吧!”

烈风不语,只是静静盯视着她苍白的容颜,他看到了她眸中那深藏的哀痛,还有倔强背后的虚弱和酸楚。

他缓步走上前,他的气息瞬间包围住了她,暖暖地。

他紧紧抱住了她,用他的温度暖着她的心。

阳光在他们头顶照耀,花瓣在他们头顶飞舞,柳枝在他们肩头轻拂。

风景是美好的,而他们是最美的风景。

靠在他怀中,安静地聆听着他的心跳,兮兮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这个怀抱总是能让她安定。

“回到北朝后,我便娶你,如何?”烈风的下巴抵在兮兮头顶,闻着她身上清幽的馨香,轻声说道。

如同一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我不能!”兮兮拒绝得又快又急,飞快地推离烈风的怀抱。

烈风微眯起双眸,“为什么?你不喜欢我?还是……因为你圣女的身份?”其实他知道他不该这样逼她,不是他心急,是他实在不愿看她痛苦的样子,他要她快乐。

烈风炙热如火的眸让兮兮心中既甜蜜又忧伤。

“怎么,你是怕雪山那些老太婆们阻挠吗?若是那样,我会带兵上山将圣女宫平掉的,看那样老太婆们还敢棒打鸳鸯。”烈风挑高眉毛微笑着,他笑得如此诱惑人心,双眸灿若星子,唇角弯作极为优雅的弧度。

他的笑容带着毒药般的诱惑!

他还是那样轻薄,然而,隔了一次生死,再次听到他这样的话,胸口一闷,好似有什么无形无色的东西击在了心口,带来痛楚的欢喜。

他竟让她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你真的想娶我?”兮兮问道。

“真的,想了很久很久了。你愿意吗?”烈风轻声说道,不知不觉地抓住了她的双手,眸中温柔和深情交相纠缠着。

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兮兮抬头看向他。

他的脸色苍白而憔悴,那都是因为她。她还想说,她不能嫁给他。她觉得他们之间还隔着很长的距离,那是她永远也不能逾越的,所以她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不仅仅因为她圣女的身份,她还怕经历了千险万难,却换来和娘亲一样的结局。

她的迷茫和犹豫看在烈风眼里,好似洞悉了她所有的担心,烈风忽然举起右手,一脸正色地说道:“皇天在上,我完颜烈风,愿娶兮兮为妻,真心相待,不离不弃,绝不纳妾负心,如若有违,天打雷劈,难以善终。”

他的声音高贵清雅,坚定无比,好似涓涓细流,淌入兮兮心泉。

兮兮彻底震惊了,她没想到,他会为了她,许下如此重的誓言。她直直凝视着他,他的深情和温柔,如同毒性最烈的毒药,毒昏了兮兮的神智。

而他,如同一只猎食的豹,搂住了兮兮的纤腰。

他拥着她,紧紧地。

他宽阔的臂膀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将所有的纷繁喧闹都排除在外,这个世界只有他们。

“闭上眼!”他轻轻说道,声音略带嘶哑。

他温柔的声音好似上了魔咒的蛊惑,兮兮不知不觉依言闭上双眸。

他圈住她的纤腰,困住她的身子,两人肌肤相贴,容不下一丝空隙。

他炽热的唇覆到了她的唇上。

烈风的吻是霸道的,但又不失温柔,令兮兮的心渐渐迷醉,好似沉浸到了温柔的港湾里。她只是被动地感受着他的深情,他的狂野。

没有了轻纱的阻隔,烈风觉得兮兮的唇那样甜美,他觉得自己彻底迷醉了。他在她唇上流连,忘记了一切,他只是用他的唇舌表达着他的深情和狂喜还有迷醉。

温馨的时刻是长的,然而感觉却好似很短,似乎只是一瞬间。

当兮兮从烈风怀里挣扎出来,眼前一片白光闪耀,丽日是那样璀璨,她的头脑依然晕呼呼的,好似还没有从那甜蜜中醒来。

她的唇肿了,如同艳阳下娇嫩的花瓣。

脸红了,好似盛放的蔷薇。

心乱了,好似一堆正在融化的春雪。

兮兮娇艳害羞的模样和眸中那慌乱惊惶的神色令烈风眸光愈发深邃,他怜惜地拥她入怀,将她的脸埋入到自己胸口,感受着她颊边的滚烫和自己的心跳。

听着烈风沉稳的心跳,兮兮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害羞和惊惶的感觉褪去,疏离和冷淡笼罩了她的感官。

方才的情不自禁和沉醉令她的心惶恐起来,她知道她已经陷进去了,她快要离不开他了,她违背了曾经的誓言。

她不配做一个雪山圣女。

兮兮的目光从烈风的怀里望向阳光下的鲜花。那花开得美丽极了,可是那美丽却是短暂的,花期一过,它们就会零落成泥,它们是不会结果的。

就如同他和她,如果强要一个结果,是不是也和娘亲一样,以离开为结局。

趁现在还未泥足深陷,不如早日离开,只有离开他,才不至于让他和自己遭受更深的伤害。

烈风哪里知道兮兮的心潮汹涌,他只是知道,方才他吻她,她并没有拒绝,而且,还回应了他,这让他的心中雀跃,情不自禁地微笑。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欢喜。

日子悄悄地从指缝间滑走,这几日兮兮待烈风温柔极了,她也珍视着这短暂的温馨。每次用餐,兮兮都亲自一勺勺地喂他,烈风的心彻底被幸福包裹住了,他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继续下去。

叶启风来过两次,可是兮兮却待他一如既往的冷淡,好似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面对这种境况,烈风只能无奈而心痛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