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虎茅
江城, 《明天我将被杀死》片场。
张导一边抽着雾化烟，一边坐在监视器后面看回放。本来，他今天应该拍晏清予, 而不是对着电脑看几个配角补镜头, 可自昨天上午之后, 晏清予就突然消失，根本找不到人。
晏清予的团队也是守口如瓶，各个一问三不知。他给晏清予打电话，不是没人接，就是没在服务区。
他又给放假的张漠烟打电话，这位倒好, 虽然说走之前请了假，可他不能关机啊。
要不是他看晏清予整个团队一点不着急，差点以为这是什么离奇失踪案。
而“失踪案”的正主，于失踪第二天上午，终于将电话打了进来。
张导一听，眉头紧锁：“啊？刚走就让人回来，我这不耍人玩么, 这怎么说啊。”
“怎么说你看着办。”手机那头传来晏清予阴沉的声音, “今天必须让张漠烟回去，他不回我回不去，这部片子你也投资了，拖一天损失多少钱，不用我说你也清楚。”
“喂？喂？”张导围着摄像机边转边喊, 声音过大, 众人的视线不自觉地看向他。
“怎么了？张导？出什么事儿了吗？”
张漠烟挂断电话，侧头看向窗外，现在临近正午，阳光又好，虽然是冬天，但街道上人依然很多，人来人往的人影，让寒冷的冬天平添一些闹市的温暖。
张导恼火得一挥手，气得肚子里直运气, 可他没法说，只能在心里骂，真是不合作不知道，晏清予真他妈是王八蛋，自己不知做错什么事，却要他来擦屁股。
“就这儿，到了。”司机粗犷的嗓音响起。
其实，如果是其他艺人，李斯伯作为经纪人，工作方面的事很多他都可以直接做主，但张漠烟不同，张漠烟是管泽亲自找上他让他带的人，所以有些事情他得再问清楚。
作为一个直男，虽然他对男人没那方面欲望，但他相信，任何一个经纪人，看到张漠烟都只会有一个反应，那就是太他妈帅了，这张脸能为我赚很多钱。
张漠烟一愣，旋即淡淡一笑，他给司机签好名，又多写了一句祝福语，才在大叔满足的笑声里下了车。
他和经纪人约在了办公室见面。他的经纪人姓李，叫李斯伯，人如其名，长得非常斯文。张漠烟以前只听闻过这是个很厉害的经纪人，在圈内如鱼得水，资源两只手都握不过来，凭一己之力，还带出过粉丝几千万级别的一线男明星，但阴差阳错，他其实一直没有机会见过真人。
张漠烟正要推门下车，突然被眼前横过来的一个线条本挡住了前路，“别看你裹得严严实实的，我可认识你，你就是张漠烟吧，我女儿是你粉丝，能不能给她签个名？她可喜欢你了。”
他走进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布置很简单，只在窗边放了一张办公桌，一个文件柜，没有任何用作装饰的字画或者花草。
张漠烟长着一双极为漂亮的桃花眼，却丝毫不显得风流，相反，他如黑曜石一般的双眸看上去干净纯澈，只是站在那里，分明没说一句话，就给人一种家教很不错的感觉。
只要他不愿意和好，也没谁能强迫他，不管在哪里，都一样。
“哦，摄像大哥家里有事……”
如果找理由不回去，也不是不行，可他一个大男人，这样就有点太矫情了，偷偷躲在一个地方养伤，还是意志力不够强，即使他回去了，又能怎样？
“……那好吧。”
李斯伯也是头一回见到张漠烟，真人的视觉冲击力显然不是几张照片视频能比，他只看一眼，就瞬间想到“凰驰两任老板都看上张漠烟”这个传闻，多半不是捕风捉影。
李斯伯坐在办公桌后面，他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相貌普通，放在人群里着实不算亮眼，但眼镜背后的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仅是对视，就能感觉此人绝不简单。
李斯伯自诩阅人无数，张漠烟这结实协调的体魄，想必一定是从小就开始练武术和舞蹈才有的身型。
张漠烟接到导演电话的时候，正坐在开往公司的出租车里。
“是么，需要补拍几个镜头？”张漠烟皱了皱眉，“能不能等我回去再拍？”
凰驰娱乐坐落在京城文娱产业扎堆的东三环，是一栋28层的玻璃大楼，在北方灰色、砖红色为主基调的砖楼里异常醒目。
其实有些奇怪，昨天请假的时候，张导都未曾说需要补拍，才过一个晚上，就突然让他回去，他隐隐觉得多半是晏清予从中做了什么。但既然张导开口，他还是要以工作为重。
“在选择剧本方面，你有什么侧重吗？”李斯伯问得比较隐晦，直白点就是选择片酬高的还是质量好的。
张漠烟当然听得出李斯伯的意思，虽然这些年他经历了很多，但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始终没有变过，他想也不想便道：“剧本和导演比较重要，片酬不用考虑。”
他是一个对物质没有多大追求的人，只要温饱能解决就行，但他话音刚落，一个画面突然窜入大脑，晏清予干净的手指，脏秽的抹布，洁白的裤腿那一抹铁灰似的污痕……他顿时收了音。
李斯伯察言观色，“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哦，是这样……”张漠烟思考数秒，“要是有什么广告之类的，我也愿意接，小品牌无所谓，还有我唱歌也不错。”
“那综艺呢？”李斯伯问，“综艺考虑过没有？综艺的酬劳会比较高。”
张漠烟看了李斯伯一眼，“综艺暂时还是算了，我比较不习惯被拍吃饭，睡觉，想保留点自己的隐私。”
“好。”李斯伯在笔记本上一一记录下来，边写字边说，“那综艺我就暂时不安排了。还有，你现在拍的这部电影再过一周就杀青了，到时候，公司会安排专业的歌唱舞蹈老师对你进行一对一辅导，你没意见吧？”
“谢谢李老师，我没意见。”张漠烟答应得很爽快，身在娱乐圈，说不想忙，那叫矫情，谁不想红呢。但现在一切步入正轨，不知为何，张漠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后面的通告会比较紧凑……”李斯伯做记录的手一顿，抬眸凝神看着张漠烟，“你要是有什么要求，跟我说就行，年轻人有感情生活，也有自己的轻重权衡，这个都能理解。”
张漠烟略一沉思，接上李斯伯的目光，肯定地道：“工作最重要，我选择了演员这个职业，就会尽力把它干好。”
“那就好，青春就这么几年，机会稍纵即逝。虽说大器晚成的也有，但毕竟少之又少对不对？谈恋爱很正常，耽误工作就不划算了，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最好了。”李斯伯笑了笑，收起笔，阖上本子，“好了，咱们得赶紧出发，我带你赴个饭局，周导的，他刚从国外回来。”
周导，全名周鸿羲，国内最有名的导演，声誉贯穿中外，他执导的多部影片都获得过国际大奖，能参演他的影片，对于演员来说是很高的认可。
而对于一般演员来说，如果不是公司力捧，别说一起吃饭，连见面打招呼都是奢望。
张漠烟微微有些出神。他知道如果不是晏清予，他多半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不管晏清予出于什么目的，至少，晏清予从未以此对他提过任何要求。
而他，是不是对晏清予太不近人情了？
不管怎样，晏清予抛下剧组这么多人，先不说一天浪费多少钱，还耽误拍摄进度，影响后期的剪辑宣传营销排片……
张漠烟想了想，还是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晏清予。
“你订两张晚上的机票吧。回剧组。”
信息发出去，张漠烟才舒了一口气，很多他无法想通的事情，就让他随着时间慢慢解决吧。
张漠烟和李经纪坐车来到一家东三环很有名气的私房菜馆时，已经是下午一点。
这家饭馆没有散台，只有包厢。他们穿过门厅，迎面就是一条二十多米长的走廊，颇有一种曲径通幽的意境。走廊两侧的仿古壁纸挂着一幅幅中式山水字画，地上铺着厚重的地毯，走在上面完全听不到声音。
他们一路走到尽头，停在了一扇深色枣红木门前。
服务员敲了敲门，很快，门从里面打开，张漠烟跟在李经纪后面走了进去。
他们先经过一个小客厅，传统中式沙发和实木大屏风彰显肃穆，往里走就是一张大圆饭桌，偌大的饭桌边只坐了两个人。
几乎是立刻，张漠烟就感觉到一束逼人的目光，像高瓦数的探照灯一样射了过来。
他已经习惯这样的盯视，并不气虚，他抬眼顺着目光望了回去。
周鸿羲周导刚过完六十大寿，但眉目间却看不出丝毫老态，他眉角锋利，鼻梁很高，下颌轮廓略往里凹，是严肃难以亲近的相貌，尤其是他一双眼睛，如鹰隼一样犀利，看向张漠烟的眼神凌厉又深邃。
他虽一言未发，却能让人直观感受到他几十年阅历、经验以及成就赋予他的强大气场。
晏清予和柯怀也是气场极强的类型，但张漠烟从有记忆起，就从不畏惧强者，他想，这多半是他自小就被送去练武术的原因。
他眉目舒展，温和又坦然地朝着周导点了点头。
“周导，抱歉啊，我们晚到了。”李经纪虽然是行内资深经纪人，但比起周鸿羲还是小字辈。
周导的目光这才移到李经纪身上，他爽朗地笑道：“光说抱歉可不行，今天要多罚你几杯。”
“哈哈，没问题。”李经纪回头看了一眼张漠烟，边脱外衣边说，“周导，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演员，张漠烟。”
“周老师好。”张漠烟边说边躬下`身，以晚辈的姿态打了个招呼。出发前，他知道他要见的是周鸿羲，特意挑了身修身又正式的深灰暗纹西服。
周导朝他点点头，回头朝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保镖悄悄地不知说了什么，保镖朝张漠烟走了过来。
保镖步伐很轻，肩膀很宽，结实壮硕，一看就不好惹，但张漠烟并未在意，大导演旁边跟个保镖再正常不过。
他解开大衣纽扣，脱掉羊毛大衣。
“把衣服给我，我帮你。”保镖朝张漠烟伸过胳膊。
张漠烟一愣，但还是把衣服递了过去，“谢谢。”
他话音刚落，保镖却突然一下子发力，扣住了他的手腕，往侧一扯。这一下力度很大，若是寻常人，这猝不及防得一下就要直接给按倒在椅子上。
张漠烟神色一凛，脚往后滑了小半米迅速稳住身，反手就用肘去撞对方肚子，另一只手猛地掰过男人肩膀。
保镖神色大变，立马用空的那只手迎了上去，张漠烟一下子顶住他肩膀，往身后实木屏风撞去。
男人吃痛发出一声闷哼，扣住张漠烟手腕的手立刻松开了。
张漠烟后退一步，镇定地把大衣朝旁边已经吓呆的服务员递了过去，“谢谢，帮我挂一下。”
服务员仿若惊醒，又仿若还没醒，呆呆地接过了大衣，“好……好的。”
席间，周导痛快的笑声响了起来，在包厢里隐隐带着回音：“真他娘的帅气！李老弟，你没夸大，确实有两下子，不是花拳绣腿。”
“敢情你在试我们啊，你老小子，不地道，拿你保镖试戏，不给我们个男主角跟你没完！”
李经纪借机讨要角色，张漠烟明白，但他不愿意勉强别人，毕竟以他的资历，能在大导演的戏里有个角色已经很不错了，“没事，周导，能有合适的角色让我演，我就很知足了。”
“哈哈，快坐快坐，先吃饭。”
张漠烟笑着和李经纪一起入座，这时，一直坐在周导旁边，多半是助理的男人站了起来，双手捧起桌上的一瓶茅台，就要给桌上放置的两只空杯倒酒。
张漠烟心里一惊，微微皱眉，他酒精过敏的事，除了他助理习西和晏清予，没有人知道，他和李斯伯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李斯伯更不会知道。
可眨眼的功夫，一杯盛得快溢出来的酒就已经放在了他的面前。白色的酒杯杯口雕琢着繁复的花纹，精致典雅，一股浓醇的酒香扑面而来，刺激着鼻黏膜。
张漠烟看了一眼桌上的酒，虎茅，53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