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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正文卷

第六十章

近日来, 季枝遥发现春杏堂的老头对自己客气了许多,有时顽劣的童子跑来讽刺她是个寡妇,老头会直接拿起边上的扫帚揍他。

偶尔遇到地痞流氓想对季枝遥动手脚, 他也会直接喊来屋里年轻力壮的学徒来给他诊治, 每一次都能听到对方叫苦不迭。

季枝遥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她发现这老头子开始偷偷把诊金往回塞, 她觉得真的很不对劲, 得空时特意留下来, 假装只是同他闲聊。

“师父,我们如今这关系, 应当也算熟络吧?”

老头看她模样就知道没安好心,有些提防却回答:“尚且算是。”

“那你同我说说呗。”季枝遥眼中闪过笑意, “你那枚太医院授章的故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哪是如今能告诉她的。

季枝遥笑着歪了歪头, “怎么, 不能说吗?”

“呃也不是。”刘奇挠了挠斑白的头发, 心中在反复琢磨当如何措辞。

眼见季枝遥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便临时把裴煦搬了出来。

“嗯。”刘奇收回视线,抬步走到门边,看着她们二人安全离开才将门锁上。

刘奇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放大声音道:“怎么?我行医这么多年难道只能收你一个徒弟么?”

刘奇对她这样好学的模样很满意,点了点头:“行,去吧。”

“知道了,我明日一定早早过来!”

“陛下,方才已经同阿遥说了你明日会来的事。”

“看!”书卷上多了一股力道,季枝遥伸手压着不让他拿回去,“师父的医案,我定然会好好研读,垫桌角多可惜啊.”

刘奇眼睛瞪大,失声笑了两下, “非也非也,身为臣子、百姓,应当遵循朝廷律例,你莫要难为我了。”

刘奇丝毫不慌,伸手准备把医案抽回去:”这医案哪天可能就会被我拿去垫桌角,不看不是我的损失——“

“师兄?”季枝遥回头,跟着没什么意义的重复了一遍。

玉檀在旁边听得立刻抗议:“不行!你之前可没说会有这一条!”

“你现在都已经在流放之地了, 想来从前定是做过错事。天高皇帝远, 只要我们不透露出去, 谁知道你说了什么。”

天色逐渐暗下,季枝遥没弄明白这老头到底安的什么心,想着来日方长,便带上东西准备离开。

“刚才我都听到了。”裴煦温声说,过了会儿,他开口:“如今我们在岭南,不在皇城,便没有陛下和臣子。你只是我的师父,我是你的徒弟小七。”

“哎。”他叹了声, “你自己也看到了, 我那枚授章同你的根本不是一个王朝所制,如今太平盛世提及旧朝, 恐会被上头怪罪。”

将跨出门时,刘奇在身后又说了句,“明日你师兄回来,记得莫要贪睡。”

“你让我做什么我便配合你。”刘奇说完顿了顿,之后笑了下,“说说你和这丫头的事?没准我能给你出出主意。”

如今他有想要挽回的人,眼中有珍视之事,刘奇只感到欣慰。

季枝遥看他十分执拗,眼下也说不过他,便没再坚持。刘奇趁这时候赶紧随手翻出一本以前的医案推到她跟前:”今晚回去将这些看完,明日我会提问。若答不上来,扣月钱!”

季枝遥一想也是,人家都这个岁数了,有几十号徒弟不是很正常的是吗。

等再转身,裴煦已经从里面走出来。为了以防万一,他一直都戴着那个□□。只有像刘奇这样从小陪伴他的人才能一眼看出来他是谁,不管过去多少年都一样。

刘奇这些年听了许多人传言,大多说南月旧太子死了。可他一直不信,果然不就便重新见到他登上至尊之位。和他聊天时,裴煦告诉他自己曾在丞相府做幕僚。虽没有言明具体做了什么,但听着便知绝非易事,也并不顺心。

裴煦向来不喜欢倾诉,和季枝遥的事情他已经和陈观讲过一次,如今要讲第二次,心中总觉得有些膈应与别扭,便删繁就简,潦草地带过。

饶是如此,刘奇也不免在某些时候微挑一下眉。全程虽没有说什么,裴煦却也能感觉到他和陈观反应相差无几。

“你是不是也要说我将她视作宠物,对她无情冷漠?”

“非也。”刘奇很快回答,心中确实是这般想的。

“你从小在宫里长大,身边接触的人都十分危险。这和你的成长经历有关,不是你的错。”他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任何人与旁人要在一道生活时,就应该理解、接受对方与自己的不同。若要日子过得长久舒心,总要有人让步。”

“总要有人让步,为何是我?”

刘奇:”那你且说说,你对阿遥有何不满?”

这问题抛出后很久,院子里空无回响。裴煦说不上来,初见时对她嫌弃、提防,可如今却都已经放下。

“你应当想想,她如今在你眼中的完美,真的仅仅是你对她宽容了吗?”刘奇耐心地引导,时刻关注着裴煦的面色,“她和你不同。”

“她从小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小小年纪便学会了大人才要会的察言观色,虚与委蛇。不自觉地改变和调整,仿佛已经刻在她的骨子里。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无形之中已经做到了你的所有要求,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如今的确成为了你心中觉得倾慕的模样。”

“她做出了让步,你却要无动于衷吗?”

裴煦已经垂下眼,径自在思考。

刘奇不再多说,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之后起身去后院做饭去了。待他再出来时,方才桌前的人已经不踪影。

-

次日一早,天边灰蒙蒙的。

季枝遥确实不想起床,在榻上翻滚好几圈,才终于舍得坐起来。

玉檀从旁边拿来衣裳,扶着她的腰将人挪到床侧。

自从生了孩子,她觉得自己的腰时常酸痛。一直按时锻炼、喝药,才勉强让自己的状态稍微好些。

低头看自己的肚子,还得要用束带裹着小腹才没有下垂之势。

“小姐你看,你小腹的皮又紧致了不少,果然还是有用的!”

季枝遥笑了下,心里也十分高兴。好在她现在年龄不算大,气血充盛的年纪,做什么都是最好的,身体恢复也是。

“梳妆吧,今日得见见那位师兄。”

“小姐你紧张吗?”

“何须紧张?”她把妆匣里的银钗簪于发间,调整了一下角度后,方不紧不慢道:“他是我师兄,入门比我早,水平比我高是自然的。只是不知道他性格如何,若是要请教问题,也不知他会不会答应。”

“小姐你放心吧。”玉檀的语气只把心中的笃定说出来十之有三,“你那么真诚,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但愿如此。”

裴煦没有提前来,相反,他迟到了。

今日路上下着小雨,陈观一路撑着伞陪他来,脸色沉得很。

裴煦瞥了他一眼,若不是快到春杏堂,他真没准会往他脸上抽两下。

隔着高墙,他已经能听到季枝遥耐心温柔的问诊声音。她对待每一位求医的人都十分真诚,将心比心地解决对方问题,还会根据他们的家财情况开不同价位的药物。

低头写好药方,她把纸递给来看病的人:“去那边找学徒抓药就好了。”

“好,谢谢你啊姑娘,你真是医者仁心!”

季枝遥微笑着没说什么。

刘奇正在烤炉前烘干被雨水打湿的药材,满脸写着心疼。在他眼里,每一颗草都是金子啊!

正愁着,他余光一扫,见门口站了两人。想着得给阿遥介绍一下他这位“师兄”,却见裴煦直接在季枝遥诊桌前落座。

陈观是个聪明人,看主子这样,立刻打起配合,道:“我家公子近日身子不适,听闻春杏堂近日来了个女大夫,且来瞧瞧有没有真本事在身上。”

说完,他挽起裴煦的衣袖,露出腕骨处的寸口。

季枝遥没看出异样,只以为是寻常病人,将手在一旁温水盆中净了净,之后垫了一层软纱,将手指贴上去号脉。

他的脉象平实有力,从容和缓,季枝遥微微蹙了下眉,之后将视线挪至他面上。

“单论脉象,公子并无异样。”

“再探。”他简单落一句。

季枝遥在听到这声音时,手不由自主地颤了颤,有些慌张地看向他。

面前的男人显然讶异,目光流转片刻,迟疑道:“姑娘怎么了?”

这声音简直和裴煦一模一样!可是语气却是他不可能有的温柔。

她缓缓舒了口气,调匀自己的呼吸,准备再探他的脉象。偏偏这时,他将手收回,指下只触到那层薄薄的纱。

裴煦起身,低笑了下,看向远处已经抬步过来的老头,语气肆意却不冒犯:“老头,你这新徒弟水平不太行。”

季枝遥站起身,看着他们二人,“你们认识?”

刘奇笑出声,把季枝遥拉到他跟前,“这便是我同你说的师兄,往日我都唤他小七,你也这样叫好了。”

她虽点了头,却还是稍微退后了些,微垂首屈膝行礼,语声柔和道:“见过师兄。”

裴煦看着眼前的人一瞬失神。

他已经许久不允季枝遥同自己行礼问安,再次感受到这般生分客气,他心隐痛如蚁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