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二卷 相思岭

半个小时前。

藏匿在平安镇偷袭的TY余党被一举抓获,由于在交战中,对方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盛千粥和杨小阳先送他们到衞生院进行简单治疗。

霍寒留在车里等。

他一手搭在车窗上, 面沉如水,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指间还夹着一根燃到一半的烟, 却没有吸一口,烟灰积了几厘米长,无声落地。

这一路以来,是不是太顺利了点?

先是在凤来镇, 撞见到药店买药的钱昆,他本来还死守着最后的碰面地点, 后来是他手机收入同伴被吊死的照片,这表面上看着像威胁,可实际上呢?它反而成了钱昆穷途末路时的最后一根稻草,压断了他最后也是唯一的希望。

TY集团的人不至于蠢到用这样的方式来封钱昆的口, 那么他们发这张照片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

好像是故意……把他们引到平安镇。

原本以为是扑了场空, 可没想到对方挖了个套在这儿等着呢, 可如果真要像上次那样置他们于死地,怎么就只派了三个没什么用场的小马仔呢?

总之,很不对劲。

霍寒微微侧过脸看向窗外,他的眼神清清淡淡的,几乎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知怎么又想起出门前看到的那一幕,高瘦的男人在黄昏里背对而立,背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肃,之前只是匆匆一憋,现在想来莫名有些熟悉。

在哪里看过呢?

往日的一幕幕像风中的落叶般在脑中飘起又落下。

他想起来,省厅的档案室有一份绝密资料,其中就有这么一张照片……上面标注的是TY集团的首领……白夜。

白夜?叶迎?

这个念头让霍寒出了一身冷汗。

几乎同一时间,手机“叮”地响了一下,屏幕上显现“山鹰”发来的信息——相思岭、白夜。

和他刚刚的猜测不谋而合。

传闻中TY集团最神秘的首领白夜,已经很久不出现了,这一次竟然亲自现身,他到底想做什么?

思绪纷乱。

他以地质工程师的身份来到相思岭,明面上是勘探,实际上……相比于正在修复的古墓文物,霍寒更倾向于相信他此番前来的目的是——温千树。

一颗心如坠冰窟。

霍寒迅速启动车子,大踩油门,车轮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不一会儿就绝尘而去。

他拨通了温千树的电话:“树,听着,叶迎就是白夜,你要小……”

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断了线,霍寒预感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再打过去时,已经无人接听了。

他用力地砸向方向盘,不小心碰到了喇叭,尖锐的鸣笛声吓得路边喝水的几只羊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一片黄尘飞扬。

屋漏偏逢连夜雨。

手机开始发出低电量的提示音,没过几分钟屏幕就暗了下去。

没电了。

霍寒几乎把牙根都咬碎。

他看向手腕,定位追踪器的红点在慢慢地移动,似乎已经超出了村子的范围……

她向来听他的话,答应了待在家里,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否则不会到外面去的。

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

不能想。

这样的念头一个字都不能想。

可心口却像被人活生生挖去了一个洞,鲜血淋漓。

正值午后,日光毒辣,家家才刚歇了炊烟,围坐着桌子吃饭,白夜抱着温千树出了村子,除了几只吃草的骆驼好奇似的看过去,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

前来接应的车子已经等在村外了。

军哥下车,打开了后座的车门,“白爷。”

白夜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忽然间改变了主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把她带走,怪无趣的,他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么有趣的人,太轻易就达到目的,似乎还缺少了些什么。

何况,之前和温千树的聊天中,他也被她的某些话勾起了不小的兴趣,这么难得的机会,不想错过。

“找个人,去把老太太处理一下,记得留活口。”

军哥应道:“是。”

“我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军哥说:“好了。”他身后一个抱着黑色檀木盒的人站了出来。

白夜点点头: “上山。”

啊?

军哥一脸懵逼,不是说接了人就走吗?怎么还要大老远跑到山上去?

他刚想提醒一下,古墓里的大部分宝贝都被转移走了,现在剩下的都是一些修复中的残次品,价值不大,可话到嘴巴又狠狠咽了下去,自己都知道的事,白夜肯定心底早就一清二楚了。

可是……上山做什么呢?

军哥按捺住心中的好奇,走上前去,“白爷,我来吧。”山路不好走,何况还抱了个人。

“不必。”

军哥余光扫了一眼他怀里昏睡过去的温千树。

不知怎么就想起刚入行时前辈告诫自己的话:“白爷不抽烟不喝酒不碰毒品不近女色,没有任何爱好,他的心中没有这个世界,也没有自己,所以他没有弱点。所以,永远不要有哪怕一丝背叛他的念头,到那时你会发现,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最幸福的结局……”

白爷是人,又不是神,凡事都会有个例外的吧?

念头一起,军哥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日头快偏西了,车子开进沙漠,一路疾驰。

霍寒从满目黄沙中拉回视线,低头看了一眼定位追踪器,红点停在某个地方已经长达三个多小时了,一动不动……

他追着红点的位置来到相思岭,离她越来越近,心就越紧绷一分。

暮色如水般静静地从四周裹了上来。

霍寒握着手枪,边留心着周围的情况,边慢慢地往前走。

脚踩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越走越接近南岭的断崖,她怎么会在这裏?

很快的,视线里出现白夜的身影,他的几个手下立在两侧,霍寒的目光紧锁着躺在草地上的温千树。

白夜正眺望着远山的景色,霍寒还未出现时,他就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唇边抹开一丝浅笑,“比我想象中来得还要早。”

他明明还是那副面貌,可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霍寒的枪口对过去,声音略沉,“放了她。”

话音还未落,几个黑乎乎的枪口就对准了他,“把枪放下。”

白夜面不改色,仍是笑着。

军哥端着枪上前,“霍队长,放下枪,才是谈话的最基本诚意。”

霍寒眼神阴冷地看着白夜。

军哥被当着白夜的面杀了面子,顿时咬牙切齿地说:“否则,就别怪我枪走了火,”他慢动作似的瞄准了温千树,“要是不小心误伤……”

“住手!”

霍寒把枪放在脚边。

军哥还端着枪不动。

霍寒把枪踢远了些。

军哥皮笑肉不笑:“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不过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几个手下配合地笑起来。

霍寒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原来传闻中的白爷,也不过尔尔。拿个弱女子来威胁人,算怎么回事。”

白夜到底道行深,神色没有一丝起伏,倒是军哥眼色一打,两个马仔愤愤不平地前来,想要给霍寒一个教训。

霍寒握住袭来的一记重拳,往前一送,自己闪到侧边,掌风如韧,劈向那人的肘窝,直接把他的胳膊断成了两截。

那人吃痛跪到了地上,曲成个虾米状呻|吟起来。

另一人又扑上来。

霍寒横腿一扫,那人踉跄着往前,摆不稳身子,他趁势绕到后面,反手握住他的腰,直接把人举过头顶,扔到地上……

军哥大声道:“霍寒!你别这么嚣张,不要忘了你女人还在我们手上。”

他的话确实直击霍寒的软肋。

军哥:“这样才对。不要忘了主动权是掌握在谁的手里。”他使了个眼色,立刻又有三个人走出来。

“霍队,悠着点,我的枪可不长眼。”

那三人朝霍寒走过去。

霍寒吃了一记重拳,嘴角立刻起了淤青,又有一拳落在胸口,那人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他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

他往草地上吐了一口血水,直直地看向白夜,“说吧,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人?”

白夜正把温千树垂落颊边的头发弄到耳后,露出她那张略显苍白的小脸,他没有看霍寒,“我和千树曾经讨论过一个问题,生命和信仰,到底哪个比较重要。”

霍寒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白夜仍然是那副云淡风轻又难以预测的语气:“想知道她的答案是什么吗?”

他勾唇笑了笑,立刻有人把那个黑木大盒子送上来,他打开盒盖,“这个是明代官窑花瓶,在拍卖会上曾开出三千万的价格,虽然不是最高价,但却是我所有藏品中意义最独特的,相信也有很大的研究价值……”

“她说,保护文物是你的信仰,那么,我就想看一看,你是否会为了自己所谓的信仰……”

霍寒漆黑的眼底深处翻滚着激烈的情绪。

“放弃她的生命。”

白夜把花瓶交到他手上,“容我再给你一个小小的提醒,还记得以前的周队长吗?”

霍寒目光一敛,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

“这个花瓶里藏着能找到……”他的语气顿了一下,“小周的重要线索。”

“相信你心裏已经大概有个数了,”白夜说,“那么现在,游戏开始。”

他看着霍寒:“祝你好运。”

夜幕降临。

温千树感觉整个人都被浓重的疲惫拖着,想醒又不能醒,依稀记得中间皮肤上传来针刺般的疼痛,不知被注射进什么药物,她略睁开眼皮,还来不及看清周围的一切,就又陷入昏睡中。

意识是模糊的,奇怪的是,她却能听得清每个人的声音。

可就是醒不过来。

整个人像行走在冰天雪地中。

冷。

好冷。

寒气争前恐后地往身体里钻进去,将暖意一点点逼了出来,她似乎没有一丝力气了。

不知过了多久,眼皮被热泪润湿唤醒,这才慢慢睁了开来。

这一睁眼,纵然胆子挺大,温千树还是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她被悬挂在悬崖上,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踏不到实处的恐惧仿佛化作了一双手将她往下拖……

这是在梦里吗?

不对,双手并没有抓着东西,那为什么……她抬头一看,泪水迅速模糊了眼睛,声音在打着颤儿,“霍寒。”

他没有应她。

霍寒一只手缠着一根藤蔓,另一只手抱着个花瓶,牙齿咬着她的衣领——这才是她为什么没有往下掉的唯一原因。

他们像被这世间遗忘了一样,被放在深山的悬崖上。

生死一线。

月亮像个圆圆的玉盘在天边出现了,风吹得她的裙摆绽放如花。

温千树不知道他坚持了多久。

她只是从心底里感受到一种深深的绝望。

你是否会为了自己所谓的信仰,放弃她的生命。

古董花瓶里藏着能找到第一个失联卧底周队的线索。

游戏开始了,祝你好运。

带着重要线索的古董花瓶和心爱的女人被放在天平上。

所谓的信仰和生命,哪个比较重要?

该怎么选?

霍寒的选择是——两个都要。

但温千树太清楚,这是不现实的,他必须放弃其中一样,而且她知道他该放弃什么,才能得到最大的生还机会。

此时,她已经成为了他最大的拖累。

再这样下去,不仅是她,花瓶和他,谁都保不住。

“霍寒……”

她一出声,他就知道她想说什么,狠狠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告诉她:休想!

“我很开心,能和你走到这裏我已经很开心了,”深渊就在脚下,心裏却全然没有了恐惧,温千树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我想过如果你真的已经娶妻生子,那么我就去当你的儿媳妇,搅得你家无宁日。我真这么想过,可这是气话,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我舍不得这样对他。”

“如果你给我寄结婚请帖,你一定会寄的吧?你敢寄我就敢去参加婚礼,我一定穿得比新娘子还漂亮,还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包……”

“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这笔账我要留到我们都白发苍苍的时候再跟你算,你那时应该在西安的某个街角晒太阳,我就叫上我的几个孩子,让他们把你这个负心汉揍一顿。”

霍寒的眼底浮现一丝薄薄的笑意,又被一片蒙胧遮盖了过去。

“总之无论如何,我觉得我们一定是还要再见上一面的。”而她已经这么幸运,拥有了那么多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那些时光就像偷来的一样。

“真的,寒,你听我说,求求你,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

“我希望你活下去,只有你活着,这个世界上才有人真心地惦记着我。”她在这世间也不会只留下冷冰冰的“温千树”三个字,至少还有人在清明扫墓时为她掉几滴真心的眼泪。

这样就足够了。

温热的液体滴滴划过胸口,快速润湿了一片,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温千树还从自己的嘴裏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她能感觉到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她必须马上做出决定。

她不敢再动一下,怕增加他的负担。

当年姑父做出决定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义无反顾呢?她直到此刻才真真正正地明白过来,姑父看她的最后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用命换你的命,是想要你继续活,也替我活。

“我爱你。”她对着风轻声说。

不用在悬崖底下找我了,如果有来生,我再去找你。

“再见。”她在自己心底说,“下辈子再见。”

霍寒,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所以我想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