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三人晚餐

那个警察在电话里告诉我,宁岚予死了,嫌疑犯叫娄庆。

他用一把切肉的餐刀——有锋利锯齿的那种——扎了她十二刀。

……十二,多好的数字。好像他们很亲密似的。

我的手在微微发热,好像上面沾满了小岚的血。

然后呢?

“犯罪嫌疑人守着尸体……”

“能用名字么?”我说。

“……他说他当晚在跟你和被害人吃饭……希望你能配合,来录个口供。”

娄庆是自首的,交待得很清楚,警察只是跟我核实一遍,签字确认。警察说,这女的挺惨,被人骗了,惹上了官司,没想到还这么搭上了性命。

“被人骗?”

“是啊,有个老外说要跟她结婚,实际上是个骗子,用被害人的身份开了户头,签了合同,然后卷款跑了。她一礼拜之前报的警,但我们能怎么样?据说她被人追债,到处躲。要不是出这事儿,说不定也不想活了。”

我问他能不能见娄庆,有事要问他。警察笑着说:“反正你明年怎么都能见着他。”——就算判了死刑,他恐怕也要到监狱先关一阵,一准是我们那儿,到时候有大把的时间叙旧。“帮帮忙吧。”我说。

娄庆在铁栏杆后面,看上去很疲惫,眼圈发黑,胡子拉碴。他横着坐下,先发制人地说:“你欠我的钱不用还。”突然有股热流穿过胃以音速沿着食道烧到我的后脑,像他用那些钱从我这儿买了小岚的命。

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我也觉得是我把小岚卖了,还在心裏装好人似的说那是为了她好。她跟我在一起,什么好事也不会发生。

“你丫就是发呆来的?还是想问我为什么杀了她?”娄庆说。

我不想问。他不等我出声,继续说:“你肯定以为自己知道我为什么……我他妈是替你杀的。”他脸上露出僵硬的笑,“你丫这个白痴,就他妈知道眼睁睁傻看着。我跟你不一样……我他妈才不能让她……”他低下头,先是呵呵呵地笑,然后说,“她变了好多……跟以前不一样……”呜呜呜地哭,像个胖孩子。

他开始自说自话,从头讲起的一个大故事,反覆从中间断开回到最初,回到我们住的地方,回到她的小床上,回到那个吻、被她咬破的嘴唇。听着娄庆口齿不清断断续续反反覆复的叙述,我第一次觉得,比惨的话,我们不分上下。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问小岚愿不愿意嫁给她。她轻描淡写地说:“你找别人吧。”

这就是你杀她的理由?本来不想问、不想知道,乱猜的答案能让我自己安心就够了。想到小岚在走廊里对我说话的样子,她微微歪着头,仰着脸看我,表情亲切自然,有种小姑娘似的纯真。她没变。她笑的样子一点儿都没变。

我打断他:“别说了!”娄庆愣了一下,抬起头。

——我们变了么?他好像也跟以前一样,只是不得已,在小孩子的内核外面罩了个大人的壳。我呢?变了,有一部分变得又冷又硬。

“她的孩子呢?那个小女孩,在她身边的。”我问。

他呆呆地望着我:“哪儿有孩子?你丫疯了吧?”他想了想,说,有一天晚上她终于往家里打了电话,她不是要找她妈,而是要找娄庆,他高兴极了,那么多年,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怎么,你被狗剩儿甩了么?”他问她。

她在医院。

“什么是下身出血?”她不回答。

……那是十年前了……我知道名字的小女孩,那时候就陪着小岚,慢慢长大。

娄庆给她的别墅,有坡屋顶的那一间被装修成儿童房。娄庆高兴极了,以为他们早晚会结婚,或者不结婚也要生个孩子,也许不止一个。她不让其他人进去,包括娄庆。小时工说她在那里养了个孩子。

她经常抱着一个布团坐在坡面下的床上,也不开灯。

“她他妈是精神病,你知道么?”娄庆叫着。

她不是。她只是想着好日子。

“多好啊。”小岚说,轻轻晃着手里不存在的孩子,“我和你,还有她。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