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高空
林苏在现实里磨蹭了许久, 吃饱喝足后又刷了会儿光脑，睡了个觉，洗了个澡, 又整理了自己的稿子, 将稿子发给编辑……
等他忙完再回到《第二人生》中时，游戏里已经过了三十多天了。
巍峨险峻的雪山和深不可测的深渊，在居住在雪山里的人们眼里是如此难以跨越, 横断在这大地中央, 将他们孤立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绝望地面对永不停息的寒风, 但在林苏眼里，跨越这所谓的天堑，却不过是在天空中飘一会儿的事。
他飘啊飘、飘啊飘，渐渐就飘过了那道深渊。
深渊之中的景色在林苏眼里一览无遗。
和雪山中人猜想中的可怕景象不同，深渊之下并没有可怕的怪物，也没有永恒的黑暗，大地也不是如同雪山一般的荒芜。
这里，是一片肥美的平原。
肥沃的土壤里面种植着密密麻麻的水稻，一条大江从高峰中喷涌而下, 灌溉两岸的土地，人们居住其中，安居乐业。
说来也奇怪, 明明这两个地区相距极近，却因那道高不可攀的崖壁, 而分裂成两个极端。
这崖壁垂直地矗立在平原之上, 挡住了平原里的人们往西探索的步伐。
但国家大事由多人决定，到底比权利掌握在一人手里要科学一些，至少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出现一个暴虐的君王，将王朝多年积累毁于一旦，甚至就算出现了一个傻子皇帝，王朝也能在诸公的维持下，平稳安宁地运行下去。
王侯将相，天生有种。
而在林苏的俯瞰视野中，高空下的大地仿佛被一把刀切成了两半，一半拔地而起，覆盖着终年不化的寒冰，而另一半则凹陷下去，葱葱郁郁的树木青草孕育着盎然绿意。
可惜的是，也许是神灵对欲向祂挑战的凡人的惩罚，凡是试图踏上这高峰的人，都逃不了坠落的命运，古往今来，从未有人成功攀登到这崖壁的顶端，也没有人，进入到那座传说中天神的宫殿、那吸引着无数人的无忧乡。
林苏在天上随着风慢慢向东飘荡，飘过了这片平原。
在平原的人们眼里, 那座高不可攀的崖壁之上, 住着天神的子民。
生活在封朝的人们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拥有肥沃适合种植的土壤、温暖宜人的气候，还有一条能灌溉四方的大江，他们远离战乱，生活宁静。
在这种情况下，儒学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封朝极为崇儒，尤其追崇儒家经典中所记载的“周”王朝，事实上，封朝“诸公共治”的政治体系便脱胎于西周的“周召共和”。
古往今来，无数平原里的人都试图征服这座高峰，他们认为这是神灵对他们的试炼，只有最具勇气和智慧的人，才能进入天神的宫殿。
于是这里的人们传言，这绵延不尽的高峰是沟通人与神的桥梁，只要谁能攀登到这崖壁的尽头，便能进入居住在天空中的神灵的宫殿，成为天神的子民，永远远离烦恼和忧伤。
四百年来，人们的生活安定祥和，却也一成不变。
世代以来，朝廷中的诸公，都在世家大族之中产生，到了后来，朝廷中的官职，甚至变成了这些家族世代相传的固定席位。科举取士，从不存在。
而那条从天而降的大河，也被人们称为天河。
生来卑贱者注定卑贱，而生来高贵者注定高贵。
这高峰直入云霄，而人类怎能在云霄中生存？没有人见过这崖壁的尽头，只能看到在那高空的崖壁之上，隐隐约约闪烁着冰晶的光芒，仿佛标志着凡人不可触及的禁域。
这片平原上有一个统一的王朝，名曰“封”，已存续了四百多年。这王朝虽有君主，却采取的是“诸公共治”制度，朝政大事并非由君主独断专行地决定，而是由朝中诸公共同决定。虽然与雍朝典型的君主政体不同，不过这并非属于民主政体，而属于贵族政体，权力，依旧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在林苏看来，倒是和西方古代的议会制有所相似。
政治，是独属于贵族的游戏。
但生活在封朝的人们同样也是不幸的，难以撼动的政治秩序意味着固化的阶级，农夫的孩子世世代代都耕种于土地，商贾的子嗣没有一人能从市井中脱离……
平原上资源丰富，人们生活的并不艰苦，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物质条件得到满足的情况下，人们总是不由自主地去追求精神上的满足。
不过和传统的议会制相比，封朝诸公掌握的权力更大。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封朝一直稳定地存续了四百多年，虽然偶尔也会有局部的骚乱，但很快就会在朝廷的镇压下平息，难成气候。
而儒家最重尊卑，森严的等级制度也在此情况下逐渐建立，甚至一度到达了严苛的地步。
在林苏的眼里，这是一个奇怪又分裂的王朝，若论□□，这王朝明明崇尚的是最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家，却偏偏走出了“共和”的道路；若论民主和自由，这王朝里的尊卑体系又极度森严，连不同阶级的人们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有极为详细和严苛的规定，逾越者将被重罚，对于平民来说，他们一生当中只有在自己的婚礼中，才能穿戴红色的东西，而士庶通婚更是大忌，梁祝的悲剧常有发生。
这不，眼下林苏视野中，就发现了好几对苦命鸳鸯。
似乎无论在哪里，情爱一事都是这样的让人愁肠百转、无法挣脱。
这时林苏不禁庆幸起来，还好他斩断了自己的所有红线。
这里的文化极为发达，但大部分百姓都目不识丁。文字是被垄断的，即使有幸运的百姓识得了字，除了清醒地继续过着如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外，也再无他用了。
脱离了贫困的平民们天然就想追求政治地位的提高，然而经他一生，甚至几代人的努力，都只能在原地踏步。
在林苏看来，这封朝能够继续平稳运行了那么多年，也是一个奇迹了。
不过想来也是，大部分人都是追求平稳安定的生活的，若非逼不得已，谁没事想造反？陈胜不也是因下雨延误了期限，深知“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才举兵造反的吗？
难怪封朝历代只有小部分的骚动，却无大规模的骚乱了。
这封朝的生活虽然如一潭死水，但毕竟这片平原资源丰富，百姓还没到活不下去的时候，而“诸公共治”的传统让朝廷一直稳定地运行了下去，百姓便也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活着了。
但林苏知道，这不过就是暂时的而已，尽管这个“暂时”，可能是好几十年，也可能是好几百年，但终有一日，眼前这个如庞然大物般不可撼动的封朝，依旧会消散在历史之中。或许是因为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超出了它的负载，或许是平民们终于受够了这样毫无盼头的日子，或许是“诸公共治”的传统受到了打击、朝廷中终于出现了一个□□者，又或许是外敌的入侵……它终会消散。
因为万物的诞生和消亡，本就是上天注定的规则。
天道有常。
林苏默默地俯瞰世间，彷佛便已经看到了它许多年后的景象。
漫山遍野的庄稼被野火覆盖，化作滋润来年野草的灰烬；鳞次栉比的房屋被付之一炬，老鼠和蜘蛛在里面游戏。华美的玉器埋藏于土堆，精致的绸缎沾满了污泥。大地上热闹繁荣的景象不见，化作一片荒芜和破败，像是一张五彩缤纷的画卷突然褪去了色彩，只余灰白。
然后这副灰白的画又在林苏眼里重新沾染了颜色，现实的景象又出现在了林苏的眼前。
林苏这才猛地回过神。
刚才，那是他的幻觉吗？还是他的幻想？
他好像真的化作了天道一样，无悲无喜地看过了这片土地的兴盛与衰亡。
林苏心中惴惴不安，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心态好像真的出了点问题。
他在天上飘啊飘，离开了这处平原，顺着这圆环状的大陆，飘过了无数土地，可是他发现，自己在看到新生的王朝时，脑海里全是它破灭后的景象，而看到即将衰亡的王朝时，脑子里又浮现了新王朝的兴起。
导致他不知有何可悲、有何可喜，就这么面无表情地飘来飘去。人们之间的悲欢离合就像是一出出不断重复的戏剧，再难拨动他的心弦。
啊，差点忘了，他已经是朵云了，本来就没有表情。
总之，相当影响游戏体验。
于是他常常下线。
不错，成为了一朵云之后，林苏也不用在意NPC的看法了，常常回到现实世界。毕竟一朵云的生活实在是太过枯燥了，毫无互动，只能观察大地上的那些“小蚂蚁”，而同一出戏剧看了无数次，再热爱的人也会感到厌倦了。
也正因林苏现在常回到现实世界，他才终于切实地感觉到《第二人生》只是一个虚拟的游戏，之前那种因为身临其境差点迷失虚幻与现实的感觉也逐渐消失。
他再也不用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自己不过只是在玩一个游戏，里面的人物不过只是一个个NPC罢了，也不需要因为自己在游戏里面的选择而牵动自己真实的情绪，时喜时悲，让理智和情感不断地挣扎，常常处于矛盾之中。
在现实里的这段时间，林苏已经看到不少因为玩游戏过度沉迷而导致精神错乱被送进医院的例子了，尤其是选择了沉浸式体验的玩家群体，更是成了重灾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医院精神科的常客。
林苏不禁感到庆幸，若不是因为变成了云朵，他恐怕至今都不会想到返回现实的事，说不定过段时间，他也要被送到医院接受治疗了。
至于他在游戏里变会人之后会不会继续迷失、分不清现实和游戏的距离……呃，应该不会吧？反正戒游戏，是不可能戒的。
不少家长已经开始呼吁抵制《第二人生》，但《第二人生》官方对此并无明确反应，政府也同样如此。
甚至有家长进入游戏抓孩子，结果自己被送进医院精神科的悲伤故事。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然而在一部分人的抵制下，《第二人生》依旧悠哉游哉地运行着，见状，有网上大佬发帖分析，《第二人生》恐怕倒台不易。
“倒台是不可能倒台的。”
“首先，《第二人生》掌握的1：24思维加速技术，至今都没有公司能破解。要知道，这几乎相当于是把人类的生命延长了二十四倍！也就是说，只要你玩《第二人生》，你的一天，就将会有575个小时！”
“就算是头猪，有这么多时间用来学习，都能变成猪中之王了，更何况我们大部分人都智商在线……”
“而且《第二人生》中有无数世界，其中不少世界里的物理法则都与我们一致，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所有的实验都可以在游戏中进行，不用担心有污染，不用担心有破坏！而且两年才能完成的实验，通过《第二人生》，只需要一个月！”
“最可怕的是什么？你们一定想象不到！经过相关人士实验，在物理法则和地球相同的未来世界，那里所掌握的先进技术，理论上，也能在现实中重现！”
“这是革命，一场独属于科技的革命！”
“内幕消息，已经有不少科研大佬进入游戏中了，新的科技狂潮，即将来临！”
“倒台？不可能的！政府都不会允许。”
“最后，再告诉你们一件事，不要再妄想了，物理世界，幻想法则无效。”
“哈哈哈，颤唞吧，唯心主义者们！这个世界，是属于我们唯物主义者的世界，哈哈哈哈！”
“科技之光啊，我将永远追寻你的脚步，探索、质疑、好奇、实验，万物崩塌，唯真理永不磨灭。”
这份名为《倒台是不可能倒台的》的帖子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尽管这位大佬最后说的话，让人不免怀疑他也有需要去医院精神科“进修”下的需求外，可以说，暴露了许多信息。
首先，“经过相关人士实验”这句话，就很让人感到意味深长了。
这帖子很快就被顶成了热贴，下面的评论也是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大部分人都很欣喜，像什么物理法则啊、幻想法则啊、科技革命啊……那都是大佬们需要关注的事，普通玩家们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显然，这帖子中透露出，《第二人生》的运行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这就足够广大玩家们喜大普奔了，他们之前还担心因为家长的投诉导致《第二人生》下架呢。
当然，也有不少玩家发出感叹。
“我用游戏玩游戏，人家用游戏来学习和科研，这就是差距啊！”
“别说了，进入同一个世界，我隔壁家的小姐姐已经通过自己的练习学会了高级刺绣、高级书法、高级绘画、高级古琴……而我，就只会吃吃吃和喝喝喝……”
在《第二人生》中，通过自己练习学会的技能，在现实世界中也可以通过练习掌握，像是琴棋书画，在游戏世界里实打实地练了十多年，回到现实之后自然不可能完全忘记，但如果这些技能是通过经验值刷上去的，那么离开游戏之后便会立即忘却。当然，仅限于能在现实中施展出来的技能，像是一些武林秘籍、修仙真法之类的，即使是自己苦练的，也无法在现实施展。
而看着这些言论，林苏不禁感到了些许心虚，他好像进入游戏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旅游……
不、不对，他还是有学到的，至少他背会了一大堆儒家经典和道家经典，用古文写起小说来也有模有样了……
但是这些，有什么用呢……现在的儒家经典和道家经典就跟甲骨文一样，只有相关科研者和兴趣爱好者会去研究。事实上，他新发表的小说已经被编辑委婉地提醒，言辞过于晦涩，用典过于生僻，让人难以阅读，而这还是林苏修改了好几遍的结果……
理所当然的，林苏的新书几乎无人问津，只有他的忠实读者才勉强自己尽量忽视那些拗口的语言，努力寻找这篇小说的内涵和剧情。
看起来，虽然林苏没有意识到，但游戏世界对林苏施加的影响并没有完全消失。
刷完了光脑，林苏便又回到游戏中，继续在天上挂着。
又是黑夜。
不停在高空中飘荡的经历让林苏逐渐忘记了时间的概念，若非林苏还可以返回现实，他恐怕会被这种空虚和孤寂感折磨得发疯。
大抵是这次在现实里待得有些久了，林苏回来时发现自己飘得有些远了，已经飘到了一片陌生的土地上面。
林苏在高空中无聊地随便数“蚂蚁”，虽然是一片新的土地，但对见过了太多地域和王朝的林苏来说，普通的地域，对他已经没有太大吸引力了。
不过，这次，林苏发现了些许不同。
这个地方，他似乎之前来过。
林苏想要摸摸下巴，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好忧郁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没错，他的确来过这个地方，而且，他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了一个之前他没有发现的事情。
这个人，竟然是一个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