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在明朗的日光照耀下, 泥泞的土地恢复成草甸，恢复成雪季之前的模样。
山洞外的幼苗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飞速生长着，那些嫩绿的小芽昨天还像普通的野草, 一夜过去，就长到了莫辞的腰部。
又过了两天, 莫辞就无法再摸到树枝的顶端了。
这片大陆的一切都超乎莫辞的理解，那些嘴唇发紫没精打采的雌性们在过了几天之后，好像自然而然地排出了毒素, 恢复了活力, 口唇也变回健康的红润。
莫辞一面放下了心, 一面又暗暗告诫自己, 最好不要再用地球的惯性思维来理解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有了树木，自然也就有了木柴，兽人们的砍伐没有破坏环境，反而恰好解决了新生的这批小树太过密集, 导致它们全都难以长开的问题。
部落的灶房重新燃起炊烟, 莫辞久违地吃上熟食。
太久没摄入蛋白质和热食, 咬上那块在盐板上烤过的还带着肉汁的羊肉时, 莫辞烫得连连吸气还是舍不得吐掉, 只有粗盐调味的羊肉仿佛无上珍馐, 伊恩负责把肉烤熟之后帮她晾凉，莫辞只顾敞开肚皮，低头猛吃。
莫辞第一次吃完了一整只烤羊腿, 伊恩眼里滑过一丝心疼，很快又归于平静。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采集小队似乎隐隐分成了两个阵营。
由于伊恩对索亚的态度冰冷，莫辞也下意识地在所有活动中避开了这位老年雌性。
和同样没有好日子过的兽人和雌性们相比，莫辞的状况其实不算糟糕，伊恩和布鲁瘦了更多，在热季最初几乎只剩一身骨架，艾丽也瘦了不少，小豹子的眼睛都显得比初始时大了许多。
为了保护大多数兽人能够平安回家，当时担任前锋的兰斯勇敢地与蛮骨兽搏斗，在周旋中被蛮骨兽咬穿腿骨，落下了残疾，兰斯现在被狩猎小队排除出核心位置，只能担任一些边缘的警备职能。
莫辞猜想，也许是穿越之后，这里的饮食与生活习惯正在逐渐改变她原本的体质。
雪季漫长难熬，所有人都在变瘦，是伊恩见不得自己家的小雌性有任何差错。
每天顶着太阳外出采摘，她竟然也没被晒伤。
另外，索亚采摘的果子也会拿出一些和部落里想吃果子又不愿意出来采集的雌性换回肉块。
年老雌性只需要很少的食物就能存活，索亚和大儿子伊恩的关系即使不说是互为仇敌，也可以说宛如陌路，于是索亚把所有的寄托和希望都放在小儿子伊安身上。
部落里对雌性的供养是有等级的，最优先的是没有伴侣的生育期雌性，其次是未成年的小雌性，再次是有伴侣的已婚雌性，最后是过了生育期的年迈雌性。
在贡卡大陆度过的第一个雪季，莫辞瘦了十斤以上，小下巴都变得尖尖的，手腕脚腕处的骨骼突兀得过分。不过她没有生病，连吃了近十天果子扛过最艰难的那段时间，身体也没有出现什么明显不适的症状。
贝娜的兽人伴侣科伦没有残疾，在狩猎小队中也是比兰斯好的包抄位置，但贝娜有两个儿子，两个未成年兽人的食量太大，为了养活小兽人，贝娜把部落分配给已婚雌性的肉块也挤出来给孩子们，自己外出采摘填饱肚子。
索亚的兽人伴侣已经去世了，小儿子伊安刚刚成年，狩猎经验不够丰富，只靠分配所得吃不饱。部落里给年老雌性的供养非常有限，索亚和贝娜的做法类似，把部落分配的一部分留给小儿子。
玛米和米娅是婆媳。兰斯——玛米的儿子，米娅的伴侣，玛米家里唯一的成年兽人在几年前的一次狩猎中遇到了蛮骨兽。
热季到来，兽人们的捕猎足以供养起整个部落，雌性们不需要外出采集也能吃饱，采集小队的成员逐日减少，除了一直想要自力更生的莫辞，本土雌性最后只剩下玛米、米娅、贝娜和索亚。
坚持外出采集的雌性们都有着自己的理由。
小雌性的生活里离不开火, 离不开熟食，离不开热水……他必须在下个雪季到来之前, 把这些问题全部解决。
这是狩猎后分配所得时，获得最少的位置。
玛米家里除了儿子兰斯儿媳米娅，还有一个小孙子，兰卡。没成年的小兽人正处在生长期，不具备捕猎的能力，却需要大量的食物来长身体，兰斯的分配不足以养活家人，于是家里两个雌性出来采摘，补贴家里。
一派是索亚和贝娜。因为伊恩的关系，索亚自然不会和莫辞走得太近。贝娜则是不太喜欢部落里这个新来的，总能做出些古怪东西的小雌性，她更希望部落里的一切都是自己熟悉的模样，永远不会改变。
另一派以玛米为首，老雌性玛米和儿媳米娅对莫辞一直很友好，也很喜欢她做出来那些能为采摘带来便利的好东西。
这两派从外表看起来就很明显，一边采摘时用的是传统兽皮包裹，另一边采摘时则会背上新潮的兽皮背包。
本来五个雌性只需要一个兽人同行保护，布鲁回归了巡逻队，只有一个叫雷恩的兽人每天跟着采摘小队。
由于雌性们总是分头行动，玛米和艾伯协商之后，部落里又派了一个叫特纳的兽人和采摘小队一起出发。
特纳的年纪很大，没有伴侣，也没有孩子。
他已经无法承担狩猎队和巡逻队里的任何工作，年老的兽人不被允许采摘雌性们喜欢的果实，只能在部落附近抓一些爬虫充饥。
或者祈祷狩猎队的丰收，在养活了整个部落之后还有余裕的时候，才会把一些没人要肠子、爪子等边角料分配给独身鳏居的老兽人。
玛米和艾伯协商的结果是，允许特纳跟着采摘小队，从采摘队经过的灌木丛里采集一些果实，但是每次采集的数量不允许超过一捧。
莫辞以自己粗糙的眼力预估，艾伯的一捧，大概有两斤。两斤烤肉还不够伊恩塞牙缝，果子能带来的能量更少，大概只能保证老兽人肚里有食，不会饿死。
除了被允许采集的那一点聊胜于无的果子，特纳跟着采集队的好处是可以在雌性们经过的地方抓一些虫子来吃。
付出的代价则是，在有猛兽袭来时，缺乏锐利指爪矫健身手的老兽人需要在雌性和年轻兽人之前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他们换来逃脱的时间。
豹族部落不允许狩猎队成员之外的兽人随意在部落周围的捕猎，部落对年轻的雌性有多爱护，对年老的兽人就有多残忍。
即使可以理解这样的规定有其存在的原因，莫辞也无法轻易认同。
在部落穴居了半年之久，最初那种觉得每一个兽人和雌性都和伊恩一样友好的滤镜已经彻底破碎了。
兽人们并非全都淳朴，他们有欲望，有算计，有阶级，会拉帮结派，也会残忍地对待无法再给部落带来食物的老人。在某些方面，兽人和人类也没有什么差别。
莫辞不想看到特纳生活得太过拮据，主动提出用自己的采摘所得让特纳帮自己寻找特殊的植物。
年老的兽人大概一辈子都没和这么温柔可爱的小雌性说过话，黧黑粗糙的皮肤上透出些深红，双手无措地张开，目光不敢和莫辞对视，只垂着脑袋连连摆手，说给雌性办事是应该的，兽人不能收取雌性的食物。
莫辞劝说了很久，坚持特纳不收报酬她就不告诉特纳究竟需要做什么，特纳仍旧不敢答应。
场面一时僵住了。
莫辞不是很会和别人谈条件，只好把求助的视线投向玛米。
接收到小雌性的求助，玛米带着儿媳米娅一起走过来，颠了颠莫辞的背包。
在贡卡大陆上，整个热季都是植物的成熟期，今天采完的浆果，过几天又会长出新的果实挂满枝头。采集小队的收获主要看带队的雌性寻找灌木丛的本领。
玛米显然很擅长找到正在结果的灌木丛，莫辞今天的兽皮背包里已经有了大概三四斤成熟的浆果。
玛米把自己和米娅的收获都装进米娅的背包，然后在特纳惊悚的视线里，把莫辞的收获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莫辞倒是没有提出异议，安静地看着玛米，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觉得玛米是个沉稳又可靠的雌性，可以信任。
玛米接手了莫辞的收获，带着笑意赞许地看了乖乖等着下一步安排的小雌性：“莫辞，你要用今天的收获让我明天帮你寻找你想要的植物吗？”
莫辞抓了抓头发，出于对玛米的信任点了头：“要……但是……”
米娅拽了莫辞一下，莫辞立刻闭嘴。
玛米把刚刚拿到的“佣金”直接塞进特纳怀里：“特纳，明天帮我寻找特殊的植物，这是提前给你的食物。”
年老雌性的话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命令语气，既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又有些令人难以拒绝的威严。特纳抱着玛米硬塞过来的兽皮包，视线在玛米和莫辞之间犹豫地打了几个转，终于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