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夜晚的鬼哭林树影憧憧, 怪石嶙峋,到处阴森森的,鬼魅骇人。

看到戚南行那一袭白衣站在苍茫的夜色里, 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赫连雪不禁有些眼热。

看到她来了, 不等火鸢落地, 戚南行已经划破指尖,随手变出一只白玉杯,正要将一滴鲜血滴落到杯中,可是赫连雪已经等不及了。

“何必那么麻烦,还要洗杯子。”她跳下火鸢, 一把抓住他的手, 迫不及待地含.入口中。

鲜血在口中蔓延开来,顿时犹如久旱之后的甘霖一般,抚慰了她的焦渴与痛苦。

她贪婪地吸着他的血, 感觉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灵气充盈, 通体舒泰。

骨节修长的手,嫣红如花的唇, 在幽暗迷离的夜色里,有种诡异的旖旎。

因为趴伏的姿势, 赫连雪几乎靠在他身上了,卷翘的长睫黑如鸦羽, 细腻的雪腮像白瓷般净美。戚南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半晌道:“一滴就够了, 你要吸多少?”

赫连雪如梦初醒,连忙松开他的手, 有些尴尬地抹了抹嘴,向后退开几步。

赫连雪依稀想起来,浮来镇就在鬼哭林那边,出了这片林子就是。

这边离魔域很近,难道那个恶人,当真是个魔族?哪个魔族跟浮来镇这么大仇,竟然要杀全镇的人?

“你确定那人是个魔族?”她问,“男还是女?”

看着她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戚南行淡淡道:“你可以跟我去天剑宗,风止断崖上灵气充沛,有助于你的灵体进阶。等你进阶之后,就不需要每日喝血,可以延长到三日一次,五日一次,甚至也许一个月。”

哪怕她跟青云宗不共戴天,当年去血洗镐京的时候,杀的也都是青云宗修士,并不曾殃及山下的普通人。

想起那种浑身无力的渴望与痛苦,如果她不喝血就要一直承受这种折磨,那她什么事都做不了,甚至无法保持基本的理智。

“不全是。”戚南行面色沉静道,“那厉鬼作恶多端,杀了不少人,但是靠近魔域这边的浮来镇不太一样。它在别处作恶,只杀能吞噬修为的猎物,浮来镇上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却被它全杀光了。我猜测跟那炼化厉鬼之人有关,想来这边找找线索。”

如果撑一两个时辰就能过去,那她下次可以试试熬过去。

不过就算他满口打包票,赫连雪依旧忍不住怀疑,总觉得他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然他一个堂堂的正道仙尊,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这个“邪道魔头”?

“你来这里,该不会只是为了帮我吧?”赫连雪抬眼打量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戚南行点头:“当真。”

思来想去没有结果,赫连雪有些心烦意乱,问戚南行:“那你找到线索了吗?”

然而戚南行很快便打破她的幻想:“会一直难受。”

那人操纵厉鬼作恶,将浮来镇上的百姓全都杀光了,难道是跟浮来镇有仇?

赫连雪听得皱眉,那浮来镇上的人不过都是些寻常百姓,从未修炼过的普通人,何必用那么恶毒的手段去杀他们?

“这个……如果不喝你的血,就会一直这么难受吗?”她提出疑问,“还是说,撑过去就能缓和下来?”

所有魔修修炼的都是阴性心法,赫连雪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怀疑谁,心情不由沉重了几分。

戚南行摇头:“男女不清楚,但是我能确定,他修炼的是魔族阴性心法。”

那样的她,要怎么去给阿娘复仇?

赫连雪:“……”

戚南行点了点头:“虽然整个镇都遭了难,但是有个村子里的人死得格外惨,有的被扒皮抽筋,有的被拦腰斩断,有的被点天灯……不知那作恶之人是一时兴起,还是与他们有仇。”

“当真?”赫连雪抬起头,幽深的紫眸澄澈透亮,不禁又升起一丝新的希望。

“那人潜藏在魔域之中,恐怕不只是一年半载,也许更久,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戚南行默默看着她,白色袍角在风中轻动,“不知他究竟是何目的,但他肯定想杀你。你留在魔域,很危险。”

“所以呢,我应该跟你走?”

赫连雪抬起眼帘,仔细打量对面的人,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可是为什么呢?”

“戚南行,你管我做什么?”她微微仰头看着他,满心不解道,“我是死是活,危不危险,那都是我自己的事。你何必用招魂术把我招回来,将我变成这半死不活的灵体,还要每天给我喝血,操心我的处境安危,你图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是仇人吧?”赫连雪面色冷了下来,“别忘了你那个好父亲都干过什么,别忘了他是怎么死的,别忘了你是怎么囚禁的我,别忘了戚若雪又是怎么死的……你我之间,恩怨纠葛,子仇父债,实难消融。我死后一了百了,那些恩怨过去就算了,可你为什么至死都不肯放过我,又把我招了回来?”

狭长的凤眸黑沉沉的,仿佛一口幽深的古井,戚南行沉默地站在那里,过了许久才开口:“你死的时候,我去晚了。”

“若雪的遗体突然被人盗走,我去追寻她的下落,没想到他们会在那个时候对你动手……”他顿在那里,似是想起那一袭飞扬的红裙在漫天剑光中湮灭成飞灰,低声道,“世人对你颇多误解,我大概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却无从帮你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去,于心难安。”

“所以你就把我救回来了?”赫连雪满心戒备,总觉得他别有所图。

戚南行抬起手,凌空变幻出一把剑,交到她手中:“这是你的冰月剑,我从苍龙之涧带回,替你保管了许多时日,现在物归原主。”

赫连雪握着那把剑,想起很久以前,戚允直教她练剑的场景,那是他给她的剑。

她很想说不需要,将那把剑丢回去……可是犹豫再三,她最终还是收下了。

戚南行略微松了口气,又问她:“你想好了吗,要不要跟我去天剑宗?”

“再说吧,我再想想。”赫连雪心里乱七八糟的,不想马上给他答复,转身丢给他一个背影,又踩着火鸢飞走了。

夜里辗转反侧,她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没想到楚魈竟然来入梦。

“你怎么这么晚才睡?我等你好久。”楚魈将垂落到胸`前的长发掠到身后,懒洋洋地抱怨着。

赫连雪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你不好好待在酆都,跑来这里干什么?”

“还不是为了你?”楚魈没好气地斜她一眼,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泼墨的竹骨扇在身前唰地展开,缓缓地摇着。

赫连雪不耐烦道:“你有事就快说,别打扰我休息。”

“真是个没良心的。”楚魈合起折扇,点了点她,“就你那个灵体,我又有了点新发现。”

“发现了什么?”

“我去查了很多古籍,关于灵体的记载,少之又少,最后终于在一本《观星异闻》中找到一篇杂记。”楚魈说着,丢给她一本书册,“里面论述晦涩难懂,我解了半天,大概就是说,灵体寄生于宿主,宿主用血供养灵体,也可以驱使灵体。这就等于,一个人同时拥有两具躯体,只是一主一辅。”

“像你现在这个灵体,只能受制于宿主,没有他的血就不能活。但是如果你想挣脱他的控制,重获自由,也不是不可能。”

赫连雪来了精神:“要怎么做?”

“你把他的血吸干,就可以取代他。灵体反噬宿主,吞掉宿主,就可以继承他的一切,包括灵力、修为,和生命。宿主死了,你就可以活。”楚魈轻轻摇着折扇,笑得风轻云淡,举手投足间风流倜傥,温文雅致。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竟能若无其事地说出那样冷血无情的话呢?

赫连雪来回思量着他说的那些话,不禁隐隐有些激动,连周身的血液流动都加快起来。

楚魈摇着折扇,又问她:“你去鬼磨坊那边查我了?”

周身血液顿时一停,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赫连雪有些不自然道:“谁叫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还不能打听一下?”

“你打听我做什么?”楚魈笑着看她,“怎么,看上我了?”

赫连雪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滚。”

楚魈消失之后,赫连雪从梦中醒来,她猛地坐起身,右手按到一卷书册。

那书册仿佛凭空而来,就摆在她的床榻边上,明明在她睡前还没有。

赫连雪拿起书册,古旧泛黄的纸页上写着《观星异闻》。找到关于灵体的那篇杂记,里面和楚魈说的大差不差,只要吸干戚南行的血,杀了他,她就可以活。

如果这是真的,杀了戚南行,她不止可以活,还能继承他的修为。到时候,她去灭掉青云宗,宰了云无疚那个卑鄙小人,不过轻而易举。

至于戚南行,谁让他自作主张,非要将她变成他的灵体?

宿主被灵体反噬,也不过是他自作自受。

当初戚允直硬闯魔域,打破了魔域的结界,才会让青云宗那些人有机可乘。若不是他一意孤行地发疯,阿娘也不会中毒丧命。

所以这血海深仇,让戚南行来父债子偿,一点都不冤。

赫连雪的眼睛亮得犹如熊熊烈火在燃烧,她赤着脚在地上来回不安地走动着,看来这天剑宗,她是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