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正文卷

第九章

◎下次我要问问他。◎

周双见他愣在原地,又眨了下眼,示意身后小孩,孟瑾这才朝小孩走去,了解事情始末。

“你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小孩弯腰拍身上的灰,生怕弄脏般高高举着糖画,闻言抬头看他,仍旧有些戒备:“你们跟那个人不是一伙的?”

小孩情绪虽然稳定下来,但眼里的警惕并未消失。

“不是,碰巧路过,”孟瑾解释两句,没急着靠近,“你叫什么,刚才的事情能跟我们讲讲吗?”

小孩犹豫着没说话,孟瑾又道:“那人是修士,能拐走你一次就能拐走你第二次,这次幸运遇上我们,下次就不一定了。”

毕竟是个小孩子,这么一吓,立即有些六神无主:“不……不是拍花子吗?为什么还要来抓我,不能抓别的小孩吗?”

他威胁般强调:“我哥哥在家的,他是修士!超厉害的!”

孟瑾神情严肃几分:“他们比拍花子更可怕,你面对的是一个修士团伙,可能几十个修士,也可能几百个修士,你哥哥一个人能应付吗?”

方氏每年会在各处设免费测试点,若测出的资质不错,必须接受方氏邀请,成为方氏的人,方氏会提供专门的修行方法。

通常说的测试,一般是指修行资质测试,也就是测试“灵”的强弱,若“灵”无法做到吸引灵气入体,就无法修行。

周双好奇问:“探路是什么?”

人从母体诞生时丹田上会聚集一团“灵”,它能感应吸引天地间的灵气,通过修行将其引入体内洗筋伐髓,经脉里炼化的灵气越多,能学习的术也越多,威力也越大。

“对,”孟瑾往前走了一步,半蹲在他面前,“所以你要告诉我们你知道的,这样我们才能抓到他们。”

小孩瞪大眼:“那是我弄出来的?”

于是几百年发展至今,门生成了修行之人的捷径,百家通过招收门生壮大家族,百姓通过门生得到地位的飞跃。

“哦,”肖安干巴巴收起得意,“就是在垃圾里找能用的东西,王家婶子去年死了丈夫,一个人养活王石和她奶奶,王石想帮她娘的忙,所以我们一起探路。”

“韵”可激活“技”。

肖安说:“以前百九巷有方氏来测试,但哥哥让我不要去,说测试不能随便做,我就没去。”

“那……那……”小孩彻底慌了,“他们专门拐小孩,是坏修士,你们是抓坏人的修士对不对?”

还有另一种测试,只在少数修行之人间探讨,那是“韵”的测试。

肖安说:“今天我跟隔壁家王石约好出来探路,他喜欢磨蹭,我就多等了会儿,然后这个坏修士出现拎着我就跑,我怎么都逃不掉。”

想到什么,他脸上有些期待:“是不是我资质很好,所以才有人想抢走我?我是不是能成为像哥哥那样的修士?”

灵气溃散是整个修仙界的困境,百家都在寻求新的机遇和解决办法,招收门生是一种,网罗“技”是另一种。

这已经成了历来的传统。

而资质一般或较差者,只能自己想办法修行,未来也可参加孟氏的门生面试。

对许多人来说,这无异于鲤鱼跃龙门。

肖安摇头。

周双站在一旁看孟瑾软硬兼施,小孩哪里招架得住,当即老老实实交代下来。

弈城方氏的做法不太一样。

孟瑾也问:“我也想知道。”

那种不舒服和烦躁随着空气温度上升而增加。

每每方氏拉出测试点时,前来测试的人从街头到街尾,三天三夜都结束不了。

小孩的情况很简单,他叫肖安,八岁,只有一个哥哥健在,但哥哥因为工作经常不在家,小孩也知道世道危险,只在这一片活动,鲜少去其他地方。

肖安可还记仇呢,当即换了另一副不屑嘴脸:“你连探路都不知道,长这么大白活的吗?”

“那是显像。”孟瑾说,“是觉醒‘技’的前兆,你哥哥说得对,测试不能随便做。”

对方是修士,隐藏起来普通人很难察觉,更何况是一个小孩。

如果说“灵”是上天给人类开的一扇窗,能让人做到常人之不能,那么“韵”就是一扇门,是上天给极少数人的厚爱,它超越现有的修仙体系,更像是“神授”,某种得天独道的特权。

修真界灵气匮乏,修行能修至大能者越发少见,百家之人为了增强实力想尽各种办法,不少家族将目光转向普通百姓,百姓之中有资质者虽百里挑一,资质上佳者不多,但来源不断。

孟瑾:“之前见过驼背老者吗?”

一个人的“灵”越强,对灵气的吸收炼化速度越快,反之亦然。但天地间的灵气变少后,“灵”能感应到的灵气也减少,修行门槛逐渐提升。

他还以为自己中了法术马上要死。

若说修行资质是百里挑一,那么拥有觉醒“技”的条件的人,就是十万里挑一,而真正觉醒成功者,又是少之又少。

肖安察觉有个什么奇怪的东西在自己头顶,但当时他被坏修士带走时心里害怕得厉害,大脑晕乎乎的,身体也很难受,只知道周围很热,内心有什么念头十分急切,呼之欲出般。

孟瑾问:“做过测试吗?”

孟瑾伸手薅了把他脑袋:“比那更厉害,知道你刚才凝聚出什么了吗?”

肖安的哥哥是修士,他多少知道点,修行之前要测试资质,没资质就没法修行,资质的好坏决定修行速度快慢。

就拿澜城来说,孟氏设有专门的地点,只需交少许钱财就能测试资质,若资质上佳,孟家会派人向对方提出邀请,进行招揽。

“技”是一种凭空降临的能力,无须修行,不可进阶,而显像就是“技”出现的预兆。

这是为大家所知晓的测试。

“韵”的测试就是在寻找潜在的“技”。

百家对“技”的重视心照不宣,私下里相互抢人的事情也时有发生,所以大家都会在暗地里给普通人测试,借着测修行资质的名义找“技”,再将其招揽收入家族。

在“技”上,家族之间互有龃龉,也发生了不少撕破脸的事情,直到逐一爆出“踏雪楼”、“巫山月”、“经纶堂”等事情后,百家才坐下来好好谈,达成以不干涉外城内务为前提的一系列协议。

考虑到周双不一定了解这些,孟瑾解释道:“有一股势力蛰伏在暗处,专门寻找有显像的人群,为了避免被发现,关注对象主要聚集在偏僻、贫穷的地方。肖安应该就是被他们盯上了。”

踏雪楼、巫山月和经纶堂就是这些人的据点,虽然被家族围杀了,但还有多少这样的据点,背后势力是谁,一概不知。

周双没什么情绪点头,视线点了下小孩:“他要怎么办?”

小孩不安问:“我不能回家吗?”

周双说:“不能。”

肖安生气喊:“不行!我哥哥回家找不到我怎么办?”

孟瑾也犯了难,如果真的是被那些人盯上,肖安回家也不安全。

周双淡定道:“送官府。”

一大一小齐齐望来,满脸错愕。

周双皱眉:“弈城连官府都没有?”

孟瑾用神奇的目光看她:“有倒是有……”

周双见他还在迟疑,又问:“儿童被人贩拐卖,不该报官府?”

孟瑾顿了许久才道:“似乎……是可以报官府。”

然而小朋友不乐意了:“我没见过有人报官,王婶子家院外晒的豆腐被偷了都不报官,我不去!”

周双语气平静:“被坏修士拐走受苦受难,去报官等你哥哥接你,选一个。”

肖安快气成河豚:“我不选,我要等我哥哥来!”

见周双不为所动,又去看孟瑾,声音稍微弱了点:“我不去报官。”

孟瑾想同周双解释两句:“像这种有家族盘踞的大城,官府只是摆设,去报官他们也不会处理……”

周双:“往哪边走?”

孟瑾:“出这里往东。”

回答倒是挺快,气得肖安一口咬掉老虎耳朵,嘎嘣嘎嘣使劲儿咬,半点没记起方才说要扔掉的话。

周双行动很快,带着拖拉的两人来到官府门口,见到的场景和她想象的区别有点大。

门前的两只大石狮子上晒着花色被褥,只能隐约看到下面石墩和狮子的腿,开裂的地板缝隙杂草丛生,几只色彩艳丽的公鸡仰头走来走去,一不小心就会踩到新鲜地雷。

孟瑾看到紧闭的朱红色大门松了口气,朝周双道:“门关了,我们走吧。”

对他们这样的大家子弟而言,报官是说出来会遭同辈嘲笑的行为,通常他们遇到事情解决不了就找家族,只有家族解决不了才会寻皇室朝廷相助。

以孟氏在澜城的权威和能力,更不可能做这种事。

肖安舔了口糖老虎,看孟瑾抬脚准备离开,他连忙要跟上,谁知周双直接循着台阶往上,手按在朱红色大门上的门环叩门。

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人从里面开门,那人一边系衣带一边打哈欠,明显刚从床上起来,见到门外的三人还没问什么事就匆匆跑下去,张着手臂赶走闲逛的大公鸡。

这些做完了才重新上来,目光在三人身上打量一番,还特别在孟瑾身上停留一瞬,随即开口问:“你们什么事?”

周双指着小孩说:“他差点被人拐了,我们来报官。”

这话一出,那人面色比孟瑾方才还惊奇:“报官?这年头谁还报官啊,去去去,别来烦我。”

周双:“你们不管?”

那人咧嘴笑了:“管?管屁,要报官找方家去,他们才是官,别打扰我睡觉。”

说完大门哐当合上。

周双望向孟瑾,他摸了下鼻子:“事情就是这样。”

若报官不管用,只能送去方家,这样一来显像的事也瞒不住,但从肖安哥哥的态度来看,分明不想肖安进方家。

周双说不定几时被黑衣人追杀,更不可能带着一小孩,孟瑾其实也不太适合,毕竟他也是黑衣人的目标。

肖安无知无觉,咂咂嘴里的甜味:“我要等我哥哥回来。”

孟瑾半蹲下来问:“你哥哥几时回?”

肖安也不舔糖了,小大人般叹了声:“不知道,他很忙,连娶媳妇儿的时间都没有。”

孟瑾说:“送去我兄长那里吧,他身边人够,看着一个小孩子不是问题。”

周双提醒:“显像。”

方家想要“技”,孟家同样如此。

孟瑾说:“这事我不会主动提,只要肖安不开口,兄长不会知道。”

肖安不解问:“提了又怎样?”

周双看他一眼:“然后更多修士跑来将你拐跑。”

肖安立即捂着嘴巴瞪她。

但得知马上有人保护还不用担心饿肚子,哥哥回了他能立马回去后,肖安立即同意,等到孟瑾找了个借口将他安置在兄长附近,已经到了傍晚。

残阳之上晚霞绯色,夕阳将长长的石板路涂上一层浅黄的釉色,路的尽头站着一位黑衣少女,满身霞光,远远望着天边露了头的浅淡冷月。

孟瑾走近时她扭头问:“他们在做什么?”

手指着台阶下的小孩,他们怀里抱着布兜,在楼宇间穿进穿出,三五成群的在街头巷尾寻着什么,找到的人高兴得意大笑,引来同伴羡慕目光后斗志昂扬继续。

“是在准备中秋的烧瓦塔,”孟瑾见周双好奇,解释说,“弈城中秋除了灯会赏月外,孩子们会穿街走巷寻找瓦片,八月十五黄昏时分堆成圆塔状,在月亮升起之时点燃里面的木柴,寓意红红火火。”

周双问:“澜城也有这个?”

小孩们的笑声越来越远,孟瑾缓步下台阶:“澜城没有烧瓦塔的习俗。”

大概是此时的黄昏很温柔,又或者周双明显不再冷硬的态度让他心情大好,连话也多了。

“澜城中秋最值得玩的必然是灯会,我去过许多灯会,看来看去,还是澜城的最好看,种类最多,花样也多,你要是没看过,那实在是可惜。”

周双站在下一层台阶,听到这话转过身仰头看他:“当真?”

孟瑾恣意一笑:“这是自然,这中秋灯会你是看不着了,等到春节或元宵节你到澜城来,我带你玩个尽兴!”

他今日穿一身梨花白锦袍,腰间束青绿玉带,发束白玉冠,显出英姿挺拔的好身段,更别提俊美的脸上还扬着笑,整个人在黄昏下惹眼得很。

几乎没人能拒绝这样的邀请。

然而周双说:“不行。”

孟瑾的笑卡顿一瞬,然后垮掉:“你必须说个理由!”

周双理所当然道:“灯会这么好玩,当然要和师姐师兄们一起玩。”

孟瑾勉强降低要求:“我带你们一起玩。”

“但是……”周双刚开口,孟瑾立马打断,“澜城哪里好玩我最清楚,听我的准没错!”

周双坚持说完:“你要争得师兄师姐的同意才行。”

孟瑾走到她身侧,只要周双同意就好办,其他人必然不会比她更难搞定,他一点都不担心这点:“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并肩往下走,周双问:“还有什么?”

“团圆宴,一大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我家的团圆宴很无聊,这个长辈夸一句,那个长辈再训两句,讲完就结束了,每年都一样,”孟瑾扬首道,“我每年听到一半就溜,兄长给我打掩护,有一次被抓到,我被关在书房抄了三天书。”

“还有听香,女子会去庙里烧香祭拜,祈祷寻得佳偶,听说很灵,我娘就是在烧完香回家的路上遇见我爹的。”

他望向周双:“望青山一般会怎么过?”

周双迈着步子往下走,下了十几层台阶才抬头,轻声说:“师父不过中秋,这种时候不一定在山上,师姐和小师兄会从各地提前回来,提着大包小包上山,我们在房间里拆东西,师兄就在厨房做月饼。”

“师姐喜欢买些吃的玩的带上山,小师兄会带些自己抓的活鱼,寻到的奇花异果,还有红薯……”

“师姐偷偷告诉我,说红薯是他偷人家地里的,虽然也会放解毒丹或者补身体的丹药做报答,他每次说买红薯时,我们都当做不知道。”

“到了晚上,大家聚在小亭子里说话,师姐的经历总是充满传奇,但小师兄最能说,被毒蛇咬了都能讲得惊心动魄,我和师姐一边配合问然后呢,一边躲在师兄身后偷偷说话,他却讲得特别投入,手舞足蹈的,发现我们的小动作就闹,但只要哄一哄,他就不气了。”

“吃月饼,烤红薯,喝花茶,看山下灯火,有时候会喝酒,小师兄酒量不好,喝了酒就会数星星,有一次数到星星都没了,他还在数十三……”

周双说着说着就停下来了。

“数了一夜,怎么只数到十三。”

“下次我要问问他。”

天边黑云吞噬了残阳,清透的月亮越发明亮。

孟瑾站在她身后,忽然道:“你小师兄他……”

“我要进花琉殿,”周双冷不丁打断他,回头看他时脸上又恢复平日的静默,“你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