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正文卷

第十八章

◎你叫我什么?◎

“这姑娘可真能忍,毒针在她心口一厘外,我家老头子说,这伤就是躺着不动只呼吸都会痛,她肩上还有道口子,”老奶奶两只手比划了下,“这么长,看得我,哎哟!”

孟瑾怔然,他以为周双和他一样,身上都是方景生的血,心口堵了下:“我没听她说……”

“这还不止呢,”老奶奶完全忘了最开始是怎么拒绝他们留下来的,只絮絮叨叨说她身上的伤口,最后补充一句,“她的经脉什么的好像也有问题,我听不懂,你去问我家老头子。”

“我得去看看那个病号,哎哟,腿断的哟!”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脸上露出笑,“还是方家有钱,我去看看骨头汤熬得怎么样了。”

方景生没有醒,于是老奶奶自动收他腰间玉佩做治病报酬,乐颠颠去熬汤了。

孟瑾此时已经换了套暗蓝色布衣,头发用一根布条束起,最为普通的百姓打扮,却因他举手投足的气度和那张容颜显得明润独特。

他看着床上的周双,少女睡得并不踏实,墨发散在枕上,似在陷入无法逃离的噩梦,皱着眉挣扎要醒,从她被灌药沉睡后就一直如此,怎么安慰都没用。

他还是有些在意老人说的经脉问题。

修行之人经脉储存炼化后的天地灵气,随着修为增加,经脉越发强韧,能储存的灵气也越多,对修士来说,经脉是极其重要的地方。

“灵脉被震碎,”老人声音平稳,手上面团很快揉捏成型,“她的经脉上有很多修补的痕迹。”

孟瑾一边给老人递东西,一边细问:“能看出是怎么伤的吗?”

若只是普通经脉,便是因修行或者外力而出现破损,只需调理修养几年,还是能养好经脉继续修炼,可灵脉不然。

孟瑾追问:“这经脉上的伤是她之前就有的?”

什么人这样恶毒,会震碎一个修士的灵脉。

可万事有利弊。

能修炼出灵脉的人,拥有最好的修行资质,无一不将站在修仙界巅峰,受万人崇敬。

说到此,老人捏丸子的手顿了下。

震碎灵脉。

失控的力量会一直在体内,摧毁经脉,破坏躯体,这意味着修为被废,时刻被病痛折磨。

灵脉本身富含十分强大的灵力,被外力震碎,庞大的力量骤然爆发失控,如同山道里点燃大量炸药,首当其冲的就是经脉,纵使经脉如何强韧,也无法抵挡。

老人揉好不同颜色的面团后,开始捏丸子,闻言淡声道:“她的经脉是被人一片片粘起来的,比一般人脆弱,虽然能修炼,但一生都不可能在修为上有大突破。”

孟瑾想不出,周双身处望青山,如何还会被人废掉修为,修为被废的人,只能拖着虚弱的躯体度过下半生。

只有天生“灵”十分强大才会发生。

孟瑾:“但她能修炼。”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孟瑾整个人呆住。

周双这样的经脉根本没法重塑,更不可能继续修炼,他游历那么多年也未听说有重塑经脉的办法,还是那样一条打满“补丁”的经脉,但这涉及旁人秘密,他就没再探。

“是旧伤。”

老人低头沉默地往木盆里加面粉,又添了点红色汁水,同样的还有其他颜色汁液,从一旁丢弃的残渣来看,都是些植物榨出的汁,有药花药草,还有些普通菜叶。

老人点头,开始大力揉面团。

修士开始修炼时,灵气会充盈强化经脉,在体内循环积蓄,当修行速度过快,灵气会在经脉中游走成丝,随着修为增高,丝状逐渐变粗形成灵脉。

老人只停顿一瞬,便又低头认真捏丸子。

他说这些时全程平静得不行,孟瑾却听得很不是滋味,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这两天方家修士将整个弈城翻过来了,什么都没找到,于是又开始新一波搜查,几次寻到老人家住处时,三人就将两个病号提前移到地窖避过搜查。

唯一的好消息是,祁夙没死,但也不太好,他一直陷入昏睡无法醒来,医师修士来来往往地跑也不见好,后来方家、孟家、钟家和宋家统一发出告示,重金求能治好太子的人。

周双是在两日后醒的,听着孟瑾讲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靠在床前低头喝水,模样乖巧,她直白点出:“但他们还是没有放弃追杀我。”

孟瑾看她喝完又倒了杯递过去。

事实确实如此。

聚集在周双身上的目光并未散去,反倒是越来越盛。

弈城现在到处都是周双的画像,直接对外宣称她是绑架方家子弟和刺杀太子的团伙之一,悬赏已经增至十万金。

因方景生突然消失而没能出现在中秋宴上的昌夷商队,也被质疑动机不纯尽数受压地牢,正在拷问中。

孟瑾作为引周双进入花琉殿的人,目前下落不明,嫌疑也很大,可事情牵扯皇室,孟瑾作为孟家人代表了孟家,面对皇室,四家利益一体,于是达成一致地将所有罪名扣在周双和昌夷商队身上,弱化孟瑾的存在。

方景生的失踪虽没有太子那么兴师动众,但方家也在不遗余力地寻找中。

涉及家族明面上的事,孟珺阻止不了,只是在暗地里联系了孟瑾,告诉他现在情况和躲避搜索的方法。

但这些孟瑾没法和周双说,只能沉默看她。

周双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

疑罪从无这项原则,在现世十分普遍,可在这里却必须有前提,要么你实力足够强大,要么背后的势力足够强大。

孟瑾道:“你说方景生知道一切,只要将他送回方家,你就能洗脱罪名。”

周双又喝完一杯水,掀开被子要起来,孟瑾本来说得正好,因她突然的动作僵住,拿着空杯子立马起身往桌子旁走。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半点女儿家的矜持都没有!”

周双身上衣物是老奶奶穿的,考虑到有男子进出,除了没给她穿上外袍,该穿的都穿了,她就这么直接出去都不会有人说什么。

她拾起床边绣了大朵金花的外衣,低头披上,将被压住的头发拿出来时抬眼问:“不是你先拉我手的?”

孟瑾疯狂解释:“那时怎么能和现在比,生死危机之时哪有什么男女当防,我拉你是为了确保你安全,就是再来一次我也还是如此,但此刻我们是安全的,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才行。”

周双觉得奇怪:“你在外游历碰见女子也如此?”

孟瑾略仰头:“只要我不想,怎样的女子都近不了身!”

说完低声问:“你穿好没啊?”

周双应了他才缓缓转过脸,看到她低眉系腰带,欲言又止,好歹还是没说了,就是耳朵有点红,被臊的。

他问:“当时跳楼你为何犹豫?”

“银簪掉了。”周双解释一句就往外走:“他在哪里?”

孟瑾知道她关心方景生,便三两步就走到前面,一边带路一边道:“他一直在昏迷中,老人家说应该就这两天醒,已经能灌药了,恢复得还不错,就是腿骨断了没法立即就好,不过方家有上好的药,回了方家就不是问题。”

说了这些周双没应,他又道:“下次危机当前别惦记这些簪子衣服了,活着要紧。”

孟瑾推开一扇小门,周双走进去,越往里走,药味也越重,她走到床前观察闭目不醒的男子,问孟瑾:“他一直是这幅面容?”

孟瑾:“没错,你说你师兄和他长得像,有多像?”

周双:“一模一样。”

说着她弯腰伸手要朝床上男子摸去,被反应极快的孟瑾打掉,他拿着玉尺隔开周双:“你要做什么?!”

周双指指他的脸:“检查有没有易容。”

孟瑾怀疑看她一眼,将玉尺收了,示意她让开,自己上前:“我来,你在一旁看着。”

周双缩回手盯着,看他在方景生脸上摸来摸去,脸皮捏起来捻了捻,连耳后下颌都没放过,没有易容过的痕迹。

周双又指着他的领口:“脖子下面的也检查一番,说不定有头套式人皮、面具。”

孟瑾:“你先转过去。”

周双安静看他,孟瑾饶了绕手指做了个转身的手势,她闭着眼转过身:“仔细检查,小伤口也别忽略。”

孟瑾解开方景生腰带,将衣服往下剥露出上半身,方景生能在方家小辈中脱颖而出,修为自然是不错的,这人品性如何不好说,但从身上痕迹来看,修行还是很刻苦的。

他一寸一寸皮肉地检查,新伤旧伤翻个遍,好半晌才重新系好他衣带道:“好了,没有面具也没有易容。”

周双转过身,皱眉片刻,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小刀递给孟瑾:“你从他脸上割一小片脸皮下来,要眼睛周围的,他笑起来不像师兄,不管哪种手段,割下来的皮总能显出原形。”

孟瑾:“……”

周双见他没动,要自己上前动手,被折腾得醒来的方景生没法再装睡,只得睁开眼,虚弱着一张脸朝周双道:“师妹。”

孟瑾听得忍不住腹诽,但好歹知道周双有要事,移到一旁没出声。

周双面无表情看他:“你叫我什么?”

方景生露出个温柔的笑:“不是姑娘叫我师兄?那姑娘便是我师妹了。”

小刀“唰”地掷出,竖在他眼球上方。

周双再问:“你叫我什么?”

方景生轻叹一声,别开脸咳了下,笑道:“姑娘何至于如此动怒,我得姑娘拼命相救才险里逃生,不过想要同姑娘亲近几分,日后好报答姑娘,若姑娘不喜,那就不叫了。”

孟瑾觉得这话味道不太对,但又没意识到哪里不对。

周双收了刀,拿在手里抬眼看他:“你知道我师兄?”

方景生低头认真想了一番,然后摇头:“按照姑娘的表现,应是同我长得相似,我若见了这样一人必然记得,但我印象里没有这人。”

周双歪头:“所以你没见过我师兄?”

方景生点头:“确实如此,我欠姑娘一命,姑娘遇上困难我自然要出手相助,别的不说,只是寻人的话,崇旌内所有方氏店铺都贴上告示,对方家来说不是难事。”

周双说:“我知道了。”

然后握着小刀直接插入搁在床褥的手背上,花色被褥瞬间被血染红。

她动作迅速果决,让在场的两人始料未及。

孟瑾看着猝不及防的一幕,竟有一种“这才对啊,故事就该这样发展”的感慨。

方景生没想到她突然出手,痛呼溢出才咬着牙咽下,脖颈青筋凸起,他痛得冷汗直冒,脸上却带着气急的笑,咬着牙问:“姑娘什么意思?”

握着小刀的手白皙纤细,却丝毫不动摇。

周双再问:“你没见过我师兄?”

方景生压住心里的怒火,正欲说话,刺入手背的小刀又钉入三分,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压制不住地低喝道:“我还没说!”

周双“哦”了声:“我以为你又要编谎话骗我。”

“见过,我见过,”方景生痛得声音都在颤,深吸口气道,“我认识你师兄,他原是方家子嗣,方云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