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抱香◎

刺杀太子的现场只有大火和昏迷在血泊的太子。

后来孟瑾和方景生回来说明刺杀现场, 一方是黑色面具刺杀方景生,一方是红狐狸刺杀太子。

他们离开时太子仍旧昏迷不醒,四大家族在整个崇旌通缉红狐狸, 却丝毫消息都无。

宋岸作为最先闯入刺杀现场的第一人,不知道被盘问过多少次,听到红狐狸三个字在几乎是下意识抬眼。

他先是去看邯雪枝,但对方没在意他们, 只是在用威压驱赶林公公。

宋岸转向说这话的孟瑾, 拉着他胳膊用力:“什么红狐狸?你说谁是红狐狸?”

在邯雪枝面不改色的压迫下, 林公公带了哪些人进来,此刻就带着哪些人离开。

正巧听到宋岸问, 邯雪枝转身看他,语调轻淡道:“我不喜欢红狐狸这个外号, 不过是随手取的面具, 何况, 我还只戴了一次。”

这话却如同惊雷炸在宋岸心底。

话里表达不满,话外却欢乐得不行。

他缓缓转过身,用陌生的眼神看向邯雪枝。

她不满地凑过来盯着他,催着道:“快说愿望!”

看到她故意抹去他们相处的时光时,宋岸也选择接受, 宋家的教育注定要他们在国家大义和小情小爱中选择忠义,换位思考, 若他是昌夷公主, 他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记忆中的身影从端庄优雅的女人身上剥离出来, 仿佛成了独立的个体,与从前一样欢快地在周围朝他大喊“宋岸”“宋岸”。

那妇女哎哟哎哟地捂着小孩眼睛,羞得也捂住自己的眼。

那样快乐的笑声,引得路边小贩行走路人望过来时也不自觉地笑。

她曾匆匆跑到他面前,二话不说拉着他站在空旷的草原上,指着堆成的一个个石头小塔说:“只要你堆出一个最高的,想要什么愿望我都满足你。”

宋岸笑着看她跑来跑去,将其他石头塔一一推倒,只留最高的这个。…

知道她是昌和公主时,宋岸只道她身不由己,身份这种事情如同亲人父母, 谁也无法决定, 她的离开和欺骗宋岸选择不去苛责。

宋岸脸皮紧绷却又红得出奇,简直没法看,她却笑得东倒西歪,朝所有人说:“不好意思,我家夫君脸皮薄!”

他毅力强耐心足,也愿意配合她的心血来潮,足足堆了一整天,她在身边摇旗啦喊给他打气,到后来四处去找地鼠烤肉吃。

宋岸被人看得不自在,要她小声点,她非但不依,还得寸进尺,指着牵小孩的妇女说:“夫人,接下来的画面小孩不能看。”

她曾拉着他到民风质朴的街道闲逛,不想走了就趴在他背上扬声大笑,举着从小孩手里骗来的风车让他跑快点。

堆成的那刻,她比宋岸还高兴,跳着跑到他面前,嘴巴故意绷得紧紧的,可笑意在弯弯的眼睛中荡来荡去:“说吧,想要什么?”

怕他傻傻错过机会,她明目张胆提醒:“什么样的愿望都行啊,比如想和某人同床共枕什么的。”

她的意图那样明显又理所当然,宋岸忍不住别开脸低笑。

可在此时, 他目光沉敛的看着这个女人。

于是宋岸顺从心意说:“不是说有我做夫君必定很幸福,我想要你幸福。”

她笑得合不拢嘴,却还要说:“是我满足你的愿望,怎么变成你成全我了?”

然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在他脸侧印上一个吻,看他脸红得厉害,于是扭着脑袋又在另一侧也印上一个。

宋岸直接运转灵力跑得飞快。

她曾哄骗他上床,说什么洞房是迟早的事今夜正好,知道他古板着要拒绝,就一个劲儿地亲他,将他所有的反驳和规矩亲回肚子里。

将人态度哄软了,然后两眼亮晶晶地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画册拉着他研究,每翻一页便煞有介事地分析难度和受力,再给出她的评价和喜欢程度。

事实证明,纸上谈兵不如躬行实践。

明明每次要停的是她,却非要逗得他面红耳赤,再抱着他的脖颈亲着说喜欢。

晨光破开幽暗时,她就那么温软地窝在他怀里,时不时掰着他的手指玩,时不时捏捏他掌心的厚茧,然后在上面吧唧亲一口,嘴里说着要一起浪迹天涯的话。

“到时候你负责路见不平行侠仗义,我只需要在一旁吃吃喝喝喊话。”

宋岸问:“喊什么话?”

她清清嗓音故作凶狠:“谁打赢了我夫君就跟我回去做压寨郎君!”

她刚说完宋岸就挠她。

她昨夜将自己交代得清清楚楚,哪里怕痒不能碰,哪里喜欢被人碰,她笑得停不下来,只能抱着他改口:“只要你我只要你……哈哈……不行你别……我错……了哈哈哈……”

他们闹了很久,她抱着他说要带他去见家人。

这样的记忆还有很多,他将这些视若珍宝,也曾将他从枯燥的黑白拉入绚烂的多姿多彩,让他总是不自觉生出柔软。

可此时的宋岸看见她脸上自若的微笑,看见她坦然承认她是红狐狸,那一刻,他们的过往变得无比讽刺。

那些掩藏在记忆里的细节一点点浮现。

“你身边那个看着神神气气的,谁呀?”

“祁夙?祁……那不是皇室姓吗?”“太子?”

“太子也修剑?那你同太子比,谁更厉害?哇,那岂不是我也有一比之力了?”

“我听说皇室鲜少能激活‘技’,真的吗?”“太子也没有?”

“我想挑一枚扳指送人,但不知道怎么选,你身边是不是有人懂?”“太子的扳指原来是法器?那他身上的发冠不会也是吧?”“不亏是皇室中人。”

宋岸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上前逼问她:“当初你接近我是为了从我这里打探太子的信息,是不是?”

问出这话时,宋岸以为她会慌张,心虚,愧疚,可什么都没有,那张美丽的脸上还是无懈可击的笑容,和从前总是禁不住大笑的区别那样大,他一时无法将她当做那个和他朝夕相处说要长相厮守的女人。

她只是轻轻颔首:“是。”

宋岸沉声又问:“你知道我在找你,所以故意不见?”

她还是颔首,言行举止仍旧优雅得体,和传闻中的昌和公主一丝不差。

心中忽然就生出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意。

你不是公主吗?难道为了套得情报不惜以身做诱将他哄骗到床上?这算什么?!

宋岸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想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破绽:“你说过要同我浪迹天涯,要我做你夫……”

“骗你的。”邯雪枝手腕轻轻挣了下,下刻却被捏得更紧,似乎嫌这样说不够,她微微抬首:“那些话都是说来骗你的,我没想到……”

她语气嘲笑:“堂堂宋家长子这么好骗。”

一旁的周双看宋岸情绪不对,担心他伤害师姐,想要上前拦住他,被孟瑾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左手往外走,他低声说:“他们的事情别插手,让他们自己解决。”

周双用灵力挣脱他,刚转身又被拉住右手,她绷着脸道:“他在欺负师姐!”

孟瑾不松手:“可我看到的是你师姐在欺负宋岸。”

周双黑眸瞪他,举着无法挣脱的右手示意:“他这样强迫师姐!”

孟瑾这会儿倒是被她逗笑:“行了,你师姐要是想挣脱,谁又能困得住她,你以为‘缠丝抵万军’是谣言?”

周双皱眉回头望了眼,两人还在僵持中。

孟瑾看着焦急的样子忽然问:“你早知道红狐狸是你师姐?”

周双怕那两人打起来,还在关注紧张的局势,闻言老实说:“前几天才知道。”

说完她急迫着又要往里走,孟瑾被她拖着走了几步才拉住人,就听她匆匆说:“他要打师姐!”

孟瑾看了眼,捂着她的眼直接将人拉走。

“要打人”的宋岸被她一句“骗你的”逼得眼角泛红,捏着她的肩膀将人拉进怀里,像是不允许她退缩,又像是不允许自己退缩,一点点逼近她,额头都要碰到一起了。

就像她总喜欢的那样,贴着他的额一下一下亲他。

他们贴得那样近,呼吸相互交缠着,动作如同情人般亲昵,他总是被她这样的动作撩拨得受不了,可现在两人调转,邯雪枝却始终无动于衷。

这个发现让他又气又怒,终于还是咬牙问出口:“你对我有没有一点……一点喜欢。”

宋岸是个沉默内敛的人,他受到的教育让他羞于将喜欢、爱这样的字眼说出口,他的喜欢是纵容宠溺的,任对方为所欲为的,藏在眼神行动间的。

所以即便被邯雪枝逼到这样的程度,也只是卑微问一句,那些令人欢喜的日子里,至少,喜欢是有的吧?

哪怕一点点。

可邯雪枝却说:“我以为传讯符说得很清楚了。”

——此情已尽,勿相思,与君长诀。

每个字都在说着绝情。

那样决绝的话,他不相信这是她的心里话,所以他疯狂找她,要确定这是假的,她是逼不得已的。

可她说是真的,不喜欢是真的,骗他也是真的……

如果这是真的……

邯雪枝看着沉默的剑修被逼得将近崩溃,还是说道:“我不喜欢红狐狸这个外号,相较而言,我更喜欢另一个。”

剑修的直觉比常人要敏锐数倍,而宋岸是个优秀的剑修,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要继续了,不能再听下去。

可他还是问:“是什么?”

“我想你应该听过,雁城爱听我故事的人不少,”她弯了下唇,凑近他耳边说,“抱香姑娘,听过吗?”

因愤怒沸腾的血液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瞬间冷凝下来。

宋岸忽的松开她的手腕,往后退了一步,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脱口的却是一声质问。

“邯雪枝,你还有没有心!”

这已经是他能说出的,最严厉的质问。

是了,她能哄骗他,自然也能哄骗别的男人。

宋岸周身气压低沉,仿佛火山爆发前压抑到极致,只要细微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彻底爆发,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在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可他是宋家人,宋家长子,是一个剑修。

剑修,擅长隐忍,也擅长攻击。

所有的情绪就这么被他压了下来,先前的愤怒绝望被沉默代替,他忽然拔出腰间长剑横在她脖颈,声色肃冷:“太子要怎样才能醒来?”

邯雪枝瞥了眼雪白剑身:“我死了,他就能醒。”

宋岸咬牙逼视她:“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邯雪枝却只是笑:“我不认为你有这个能力。”

说罢细长红线从她袖中钻出缠住长剑,剑身不受控制地远离,再也无法靠近她分毫。

宋岸看着她将自己变成彻头彻尾的傻子,再云淡风轻离开,徒留他满身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