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特殊◎
周双穿越的这个小孩在家行二, 叫周二丫,后来在巫山月时他们给她改了名,三一, 那一批孩子里第三十一个。
周双是离开经纶堂时她给自己取的名字。
她爸妈是个取名废,通过掷骰子的方式决定她和她哥的名字,结果她哥出生前晚她妈妈阵痛,扔骰子的手一抖, 不知道滚进哪个犄角旮旯, 她被护士推着就要进手术室, 就直接朝她爸大喊:“就叫周日!”
她哥的名字就这样草率定下来了。
一到成年,她哥就自己去派出所改了名, 周天。
周双问他意义何在,她哥将新身份证往桌上一拍:“以后那帮小子得叫我天哥!”
周双恍然:“所以都是叫你日……”
然后就被她哥捂着嘴威胁道:“你敢喊出来, 这个月别想让我帮你充话费!”
周双呜呜呜地点头不说了。
除去调皮乖张的童年,孟瑾的整个成长背负着沉重的歉意,特别是前几年,他总是梦见女孩惨死在不同面孔的人手里,满身血泪,眼睛总是睁着的,似是盯着他无声说救我!
“我承诺会去救她。”孟瑾说:“九岁那年我被我爹送去外祖家避难,不幸误入巫山月遇到星期二,她那时候正在计划逃跑,被我发现,我让她带我一起逃。”
周双默了一瞬,忽然明了他刚才的情绪,她道:“可就算不为你引开那些人,她也会被抓回去。”
周双说:“巫山月是为了‘技’才抓她,你都说了显像能笼罩整个山谷,那她的‘韵’比你强,就算引开巫山月的人是你,他们也会掉转头继续找她,那时她跑不掉,你也跑不掉。”
孟瑾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不是。”
孟瑾心情十分复杂,看来她是真的将他忘了。
周双的话听上去很有道理,可常年的愧疚不是几句话就能开解得了的。
周双很好说话:“我哪里说的不对吗?你可以反驳。”
孟瑾逼问小道士时提到“星期二”和“经纶堂”,明显是和自己有关。
孟瑾侧头去看快熄灭的火堆,燃尽的白灰下是明红的火星:“如果我早点带人来巫山月,能更快找到经纶堂……”
可能今晚的夜色适合诉说心事,又或者他代替自己痛了,这种感觉和师兄师姐又有些不同,让她也生出了好奇。
孟瑾被她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但紧接着神色低沉下来,眼里浮现愧色,他低声道:“你说反了,是我许下承诺却没有兑现。”
周双一巴掌盖在他脸上,止住他更多的自责,她黑眸认真道:“这样想是不对的。”
周双立即放下心来,语气轻快道:“那你说吧,星期二是怎么回事。”
“你承诺救她,这件事你一直在尽力做,那你就不用再为此自责愧疚。”
“星期二的苦难是他们造成的,不是你。”
少女眨眼看他,看着面色淡定,内心却在紧张,她怕自己忘了说过的话许下的诺言,引得孟瑾找上门来追责。
孟瑾知道她没有这段记忆,便道:“她帮我引开巫山月的人后爆发了显像,显像笼罩整片山谷,如果不是最后黑雾人拦住去路,她不会被抓。”
“我们逃出一段路程后被发现,她为我引开了巫山月的人,我逃出来了,可她被抓回去,我说会回来救她,”孟瑾低眉说:“本该逃出来的人是她。”
周双却奇怪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说:“倒也不是。”
周双点点头,她确实计划过逃跑,于是问:“然后呢?”
周双想了想,问:“星期二让你救她?”
孟瑾抬眼看她。
周双就转身搬了个石头放在他半步外,坐在上面:“是她对你许了承诺没有兑现?”
“我是因为她才……”孟瑾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来,因为刚才已经反驳过了。
可她没有印象。
相较她哥, 她的名字就顺利得多, 他爸妈吸取上次教训提前掷骰子,是二。
周双眨了眨眼,黑雾人?没印象。
周双说:“你没有错,错的是巫山月,是经纶堂,是那些动手的人,是幕后策划的人,他们不该拐卖孩童,也不该滥杀无辜。”
这种感觉像是将他吊在半空中,无法向上,也无法下沉,只能凭着她似真似假的消息拉着他往前走。
现在,那双总是睁着流血的眼睛同眼前明亮黑瞳重合,一眨一眨的。
她从前的记忆并不好,也不会主动回忆, 有些更是刻意在遗忘, 还有些脑子坏掉被黑掉的, 想不起来似乎也正常。
孟瑾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先……离我远点。”
孟瑾怔怔看她。
他能够自己出去闯荡后,见到的人多了,梦就少了,他不知道她长大后的样子,连梦境也是模糊的,里面只有让他喘不过气的沉重情绪。
名字承载了人的记忆和感情, 认识周二的人不在这里, 所以她永远不会在这个世界提周二,某种情况下, 她确实会给自己取名星期二。
孟瑾说:“你……她遭受的一切是我造成的。”
周双见他没说话,又问:“你为什么找她?”
听到孟瑾在打听自己时她只是有些诧异, 并没有探究的想法,她的目的明确,下山找同门,其他的并不关心。
周二,星期二。
她也没想几句话就能开解人。
周双叹声说:“你们好像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责。”
孟瑾:“你们?”
周双点头:“你和师兄。真是奇怪,此前师兄也不认识我,对我自然没有义务,但师兄好像也在自责没有早些找到我。”
孟瑾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会对你自责?”
周双点头:“师兄是个情绪很内敛的人,如果某种情绪被发现,那说明已经很深了。”
孟瑾:“那你对他……是怎样的看法?”
“师兄?”周双疑惑,见他点头后歪着脑袋思考,“师兄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也不是说师姐和小师兄不好,就是那种好有些……偏执。”
这些话周双没对任何人说过。
之前她只是有些模糊的感受,确切体会到这种偏执是在师姐说师兄为她做的一切后。
偏执本该是会让人害怕、避之不及的。
“但师兄是特殊的。”
周双说这话时神色很平静,孟瑾却平静不了,周双预见柳不归不好的一面还坦然接受,可如果她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呢?
他只觉得前方道阻且难。
就这样,两人在“周双是星期二”这件事上保持着即将挑破但又没挑破的状态。
周双是觉得自己没有那段记忆,那么她就还不算是星期二,毕竟那些承诺、逃跑经历她都不知道。
而孟瑾是觉得,周双不想点明自己是星期二,是因为那段记忆太过难堪,令她不愿回首,所以迁就着她也不说破。
经过这一夜的交谈,两人关系大大缩短了。
在周双眼里,两人成了交换秘密的小伙伴,自然就亲密起来,在孟瑾眼里,周双是星期二,还是贺知意交付给他的嘱托,是值得他豁出性命也要努力让她平安开心的人。
而宋岸看着一夜过去关系亲近不少的两人,沉默地将青花瓷瓶递给周双,眼里带着眷恋道:“就此别过。”
三人在此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离开。
周双要找的贺家在北方的奉城,奉城距离旌城不远,他们沿途走来听到太子醒来,同时边境传来大胜昌夷的消息。
有人将两者联系到一起,到处都在议论,说太子时祥瑞之体,被昌夷的煞气冲撞才陷入昏厥,传着传着也来越离谱,甚至说什么太子在梦中助战场将士杀敌才这么顺利。
孟瑾有些担心看向周双,却见她盯着不远处的老槐树。
树下有个小木摊,一个长须老人家正在烧糖,没一会儿就挑起一团用两根小木棍搅来搅去,暗棕色粘稠糖汁瞬间变成缠在一起的雪白糖丝,前面三个小孩惊叹得哇哇叫,老人多加了根棍,让他们边吃边玩。
孟瑾问:“想吃?”
周双眨眼:“我请你吃。”
孟瑾失笑点头。
周双过去付了钱,低头认真看老人动作熟练地烧糖绞糖,拿到手后用一根木棍绕了些糖丝让孟瑾尝,完了他点头说:“和别的糖不太一样,你试试。”
周双没着急尝,而是捏着两根小木棍绞着玩。
孟瑾转过头问整理摊面木棍的老人:“老人家跟您打听个事,您听过贺家吗?”
老人睁着双目望来:“十年前的大事,闹得满城议论,怎么不清楚?”
孟瑾从摸出一两碎银放在老人手里,问他:“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端详了会儿银子,然后声音苍老道:“贺家啊,我记得就在那个方向,偏得很,方圆百里只有他们一家,不过修仙的仙气飘飘,都喜欢安静。”
“十几年前吧,贺家有个叫贺莲的女娃,本来修仙修得好好的,突然要跑去后宫做什么莲妃,但贺家上下好像对这事都不赞同,当年贺家主都要将莲妃逐出家族,但她生了个好儿子。”
周双说:“九皇子。”
老人连连点头:“是九皇子,说是这皇子将来在仙途大有出息,让贺家主都不忍他流入皇室,就让莲妃继续留在贺家,但九皇子三岁后必须待在贺家。”
周双却明白,是因为小师兄的“韵”很强。
老人低叹了声,继续说:“但好景不长,皇上对莲妃宠了一段时间,不多久又宠上陈家的女娃,莲妃最终在后宫郁郁寡欢死了,只留个五岁小儿,一年后贺家被人寻仇,整个贺家被杀,连个幼儿都没放过。哎,太惨了。”
“那地方偏,平时也没什么人敢过去,事发几日后才有人发现贺家没了。”
孟瑾问:“知道是谁干的吗?”
老人摆手:“仙人的事,我们哪敢查,就是贺家人的尸首都是城里官衙花了大价钱请人埋的。”
老人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小传闻,孟瑾知道再问不出其他,准备和周双说说再去其他地方打听,扭头就见她动作自然地将缠着糖丝的木棍塞进嘴里。
孟瑾忍不住道:“那是我吃过的。”
周双咬掉糖将那根木棍绕了糖丝递给他,半点没理解他的羞怒,还大方和他分享:“还吃吗?”
孟瑾:“……”
“直接去贺家旧宅看吧。”孟瑾转身朝着老人指的方向去,走出一大段距离后忽然停住,微仰了下头说:“那……再来点。”
周双盯他片刻才听懂,举着两根空荡荡的木棍说:“你应该早点说,我吃完了。”
孟瑾缓缓吸口气,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
发现人生气了周双才记起她是请人吃来着,结果自己全吃完了,便跑来说:“你要想吃回来我再请你吃,这次你一个人吃,吃几个都行。”
孟瑾:“不吃。”
周双拿出哄人的态度:“那不吃糖,我看见还有山楂和锅盔,闻着也好香,我请你吃。”
孟瑾:“不了。”
周双:“那你陪我吃吧,我买两份,一人一份,还可以交换着吃,你觉得如何?”
孟瑾回头看她:“那么想吃?”
周双老实说:“其实还好吧,我是想哄你来着。”
孟瑾瞬间就心软了,刚才的恼怒也没了,其实也不是气她,就是觉得丢人,可她这样直白说在哄他,反叫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双看他态度软化,便抿着小梨涡问:“不生气了?”
孟瑾看她一眼,扭头继续走,嘴里说着:“没生气。”
周双瞥他:“噢,那还吃吗?”
孟瑾无奈:“吃。”
周双:“其实这里的北象街上有家饼店,他们家的鲜花馅饼很好吃,不知道有没有桂花馅饼。”
孟瑾望向掩映在树木间的房屋,回头看她神色平静,掩下心底的担忧,点头应:“那就晚点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