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北境城堡
凛冬在左丘晟跪下之前及时托住了他的手臂。
“左丘统领。”凛冬沉声说道, “这件事我就当没有听见。”
左丘晟皱着眉，“没有听见”就意味着玄凛冬没有同意他的提议。
他内心翻起滔天巨浪，能说出这番话, 他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知道皇室的秘密, 就如同头顶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雷。他的父亲、祖父，可以说从左丘泉开始的每一代统领，都为这件事忧心不已。
三个月前，有人暗地里联络上他，说知道左丘家在皇宫花园的植物上动了手脚。
那人很神秘, 说话滴水不漏, 虽然并没有直接说出左丘家具体动了什么手脚, 但是事关重大, 根本不需要有什么切实的证据，只要这件事有被泄露的风险，小皇帝一定会先一步将左丘家族以“谋害皇室”的罪名除掉。
所以他必须有所行动。
找高远博士, 一是为了保护, 二是担心高远博士被那人带走利用。
他破釜沉舟地将所有的事情和内心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 但是元帅大人听后却没有同意。
“元帅大人！玄家手握兵权, 左丘家掌握着奥尼斯家族的血脉和秘密, 而两家的命都掌握在奥尼斯家手里！你不能‘没有听见’！左丘家如果被除掉, 那下一个就是玄家！”
凛冬：“让你来鹅羽星的，和知道左丘家秘密的人, 是同一个吗？”
也就是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想借元帅的手除掉左丘晟，一种是想借左丘晟试探元帅。第一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只要左丘晟在植物上做手脚的事情被曝光，左丘全族都难逃一死，根本不需要元帅大人动手。
左丘晟：“是。”
左丘晟盯着面前的年轻元帅看了一阵，才说道：“凛冬，你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肩上，会累垮的……其实你只要……”
所以幕后之人是想试探自己？凛冬心想，试探什么？对皇室的忠诚度，还是试探自己能不能保得住左丘家？
为什么是左丘家族？只是因为皇室基因缺陷的秘密足够引起举国震动吗？还是因为……
这句话包含着农民和牧民淳朴的价值观——做首领的，是要为百姓们服务，而不是作威作福，压榨百姓。
随后一挥鞭子，率先冲了出去。
历史悠久的自治星球，从农耕和畜牧中发展出了极为精简的政府组织。
他的内心仿佛被割裂成两半，一半是帝国元帅，一半是想保护伴侣亲人的男人。
范西家族到来之前，这颗美丽的、未经污染的行星已经和外界脱节长达几十个世纪了。
左丘晟无言以对。
凛冬有些担心左辰，虽然没有证据表明，有人从琉璃玛瑙的系统中发现自己和左辰结婚的事，但他还是不禁会往这个方向想。
鸫学得很快，很轻易便控制住了胯丨下活泼躁动的坐骑，问道：“为什么要将首领的城堡建在这么寒冷的地方？”
凛冬停住脚步。
他是去想先知请求更多的圣水和圣种子，所以在宴会上表现得谨小慎微，说话都不敢大声。而现在，草原上的劲风却让他带着本星球特有口音的声音更加洪亮悠远。不过，也是因为杜鲁被远远地落在后面。
“我明白了。”这人就是幕后之人。
两个月前，他出现在松青会晚宴上，穿着绿色的短袍子，和现在狂野不羁的造型相比，简直就是文雅至极，看来那简单的袍子是他们星球最正式的服装了。
他笑着说了句本民族的谚语：“首领必须住在苦寒之地，住在温暖舒适的地方，就人人都想当首领了！”
奎纳是综观学家，她的身份说明她极可能知道奥尼斯家族基因缺陷的秘密，而且她没有必要明里暗里各来一套。
人类来到这里之后，驯服了这种和马很像的偶蹄类动物，它们比马更高大，更耐寒，而且聪明温和，很适合当交通工具。
另外，这颗星球没有飞船，没有航线，更没有领航技术，这让他们在宇宙中寸步难行。
另外，幕后之人让左丘晟来鹅羽星，应该是知道了琉璃系统内的陷阱，拿左丘晟当烟雾弹。
幕后之人并没有将事情宣扬出去，很有可能对奥尼斯家族的基因缺陷没有确凿的证据，毕竟从皇宫离开的时候屏蔽场会自动消除出入人员的生物信息, 没有人能将皇室的生物信息带出皇宫，带不出皇宫, 就没有办法进行基因检测。
左丘晟：“这也是我要提醒你的，凛冬，帝国边界，或许存在一支你我都不知道的隐秘势力。”
“春天温度刚高那么一丁点儿，草就一夜之间变绿了……绿得让人睁不开眼！”
“你们来得不是时候，还有五十多天，这里就水草丰美牛羊成群了。”荷西首领说道。
“她想怎么合作？”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能确定奎纳并不是那个人。”左丘晟说道。
他胯丨下的坐骑叫“马”，四蹄着地，头顶长着两根坚硬的角，但它们并不是远古时期的马，远古时期的马早在大开拓时期之前就灭绝了。
为了不引起民众的恐慌或怀疑，先知的飞船停靠在无人区的飞船港，再骑马去首领城堡。
精简到每座城市都直接向首领汇报，而荷西就是现任首领。
“她知道了奥尼斯家族的秘密，也知道左丘家为皇宫提供药用植物。她提出要与我合作。”
“你我今日所谈，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暂时不能放统领大人离开，也会派人保护左丘家族。请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别人伤害你们，我会找出那个人，让左丘家族彻底恢复自由。”
这是一颗农业和畜牧业都很发达的星球，星球重农，工业发展几乎停滞不前，仅有一座工业城镇，守着铁矿，集采矿冶炼和制造于一身，只能生产自己本星球需要的工具。
鸫对此很欣赏，和路马对视一眼，也跟着飞驰而去。
“……从这儿看过去的地方就是我们星球的北境了！北境的寒冬很长，长到一年九百天里，有七百五十多天见不到一丝绿意。”猎猎寒风中，荷西穿着兽皮缝制的狩猎装，骑在马上，握着马鞭，在山坡上指向远处依山而建的首领城堡。
“左丘统领。”凛冬打断他的话，“就像你所说的，玄家和左丘家处境相同。那我就不能背叛，不能离开，因为我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玄家全族的安危。”
凛冬：“……请你暂时留在坦托军团。不要想着逃走，这样的话于你于我都会很麻烦。”“凛冬！”元帅大人正要离开，左丘晟叫住了他，“有一件事我需要告诉你。综观学家奎纳找过我了。”
、
“我知道。”凛冬道。
荷西指着天上的巨大，但是暗淡的银色母恒星，它恰好就在城堡的正后方，就像一个巍然且神圣的背景。
大部队则落在后面，松青会的成员跟着先知杜鲁，缓慢地越过草原。
城堡的大门一打开，地上的雪尘便被气流带了起来，形成一股灰白的旋风，在高挑的大厅中飞舞。
玻璃上结了厚厚一层冰霜，几乎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墙壁上的油灯带来不了多少光亮，这份昏暗让城堡内布满神秘和厚重的气息。
“先知大人，您先请。”荷西把前路让出来给杜鲁。
杜鲁的手和脸，凡是露出来的地方都被冻得又疼又痒。他裹紧了身上的皮袄，浑身僵硬地往这冰窖一般的城堡里走。
从鸫加入松青会，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杜鲁依旧稳稳地坐在松青会首领、独立王国先知的位置上，丝毫没有让位的意思。
奎纳遵守了她的承诺，不干涉鸫的做法，所以并没有对此表态。
现在鸫依旧是鸫，整日跟在杜鲁身边看他会见使臣，宣扬教义，或跟着他视察自治星球。
松青会内，人人好奇他的身份，他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松青会成员都猜测他与杜鲁和奎纳是亲属的关系。
杜鲁心里清楚得很，流言是奎纳散播出去的，她想为鸫铺路。
先知的亲人很可能也具有先知的神力，鸫能很顺理成章地成为首领。
他气愤嫉妒，但是没办法。
先知沉稳地走在结了冰霜的砖石地面上，每走一步，都会蹭掉白霜，留下一个浅淡的脚印。
两旁站了不少本星球的人，他们都穿着兽皮袄，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将双手放在胸`前。
杜鲁是德墨女神的代言人，德墨女神的神力能治愈他们的疾病，给他们带来财富。如果可以，他们想跟上去，小心翼翼地在后面亲吻杜鲁的脚印。
杜鲁去过的星球，信徒们都是如此恭敬的态度。
这归功于当地的宗主教。他看了一眼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宗主教康提。康提在这里三十年，当地的百姓的虔诚程度堪称独立王国中的表率。
康提前面，鸫挡住了他的视线。
两个月前，杜鲁从姐姐口中得知了鸫和左丘晟之间的关系。
左丘家的少爷……
他想起了此事，心里又隐隐泛起酸涩。
鸫得到了综观学家姐姐的认可和崇敬，就连身份血统都高人一等。
他马上压下了这个想法。
松青会对外的宗旨是消除平民和贵族之间的差别，让平民也享有同等的权利，他怎么能有贵族高人一等的想法呢？
但是……
他用余光瞥向鸫，男人似乎完全不觉得冷，与路马和荷西低声交谈着。
哼！聊吧聊吧！愚蠢的凡人！
左丘家的少爷，你的血统使你根本不配成为松青会的领袖，我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平民对贵族的愤怒就能把你撕碎……
想到鸫的身份能成为他拿捏的把柄，他心里平衡了许多。
荷西骄傲地为新认识的两位朋友——鸫和路马，介绍着本星球的风土人情。
“……南方的草场不如北方，再过一个多月，牧民就会北上了！牧民北上是极为壮观的景象，有一年我有幸坐在康提大人的私人飞行器上，从半空中俯瞰，北上的牲畜就像移动的陆地一样！真希望你们能留到那个时候！”
杜鲁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笑道：“大人们都忙碌，不可能在一颗星球上停留过久，我理解，德墨女神的光辉要照耀所有独立王国的平民百姓……先知大人和范西完全不同，范西只知道压榨我们，而先知带来了德墨女神的礼物！我们星球两百万人口，全都信奉德墨女神。”
他替杜鲁拉开门，后者微微扬起下巴，满意地走了进去。
“或许我们应该去你们的农业城镇看看。”杜鲁说道，他快要恨死这寒冷了，农业城镇在南方，不会这么冷。
带着鸫视察自治星球的两个月时间里，他特意将荷西的星球放在后面。
他不喜欢荷西，因为荷西的热情很粗鲁，而且有敏锐的直觉。
他甚至怀疑荷西是故意带他们来这苦寒之地的。
直觉。他恨直觉！
姐姐有直觉，仅凭直觉就要他让位给一个陌生人；
荷西也有直觉，仅凭直觉就怀疑德墨女神，对他这个先知更是不尊重，最起码不像表面上那么尊重。
“您如果想去，当然可以，只是那边的飞船港还没有建好……”荷西说道。
鸫笑了起来：“我们可以骑马去。”他可太喜欢这些能日行千里却极为温顺的庞然大物了，计划将来一定要带凛冬来骑一骑，他相信爱人也一定会喜欢。
“算了。”杜鲁说。他被颠得五脏六五都要移位了，要不是手下和他紧紧绑在一起，他肯定会从马上摔下去，落得贻笑大方的下场。
“你那个女儿呢？”他换了个话题。
荷西苦笑：“先知您来了，我怎么还能让小女出来丢人？我让她离城堡远点，不要来捣乱，不知道她野到哪儿去了！”
杜鲁笑道：“你说你的人民都信奉德墨女神？不对吧？据我所知，你的小女儿就不相信德墨女神。”
荷西诚惶诚恐道：“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女一般见识。”
鸫听着他们的对话，两个月前在晚宴上，荷西对他说的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小女儿偷偷钻上飞船离开了故乡，去了广阔的宇宙，在见识了外界的科技之后，她变得不相信德墨女神，更不相信杜鲁。
杜鲁：“她很聪明，也很有胆识，只是太年轻了。让她来见我，我会让她重拾信仰的。”
鸫挑了挑眉，他刚才就觉得杜鲁的语气很奇怪。杜鲁对不虔诚的人很严厉，但是言语间却对这位女孩很宽容。
他现在确定了，杜鲁看上了荷西的女儿。
荷西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杜鲁话里的意思？
他是个聪明人，对杜鲁只有一半的敬畏，而且这一半的敬畏，不是因为杜鲁是德墨女神的代言人，而是因为松青会想毁掉他的星球，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他凭直觉认为，杜鲁和范西是一类人，可惜他是个没文化的人，没有确凿且科学的证据。
他当上首领只有二十年，但三十年前德墨女神就已经是全球的信仰了。
荷西看了一眼鸫。
两个月前，他在晚宴上冒险和这位陌生人讲了自己的想法，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鸫可以相信。
如果杜鲁真的要对他们做些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可以求助眼前的男人。
他鼓起勇气说道：“小女顽劣，我会好好教导的，不劳烦先知您了。”
杜鲁势在必得，指着他们来的方向：“我带来了圣种子和圣水，你的星球所得到的远比其他星球要多，这是什么原因？荷西？德墨女神信任你，眷顾你，你要懂得知恩图报，才能获得更多的荣宠。”
他说这话时端坐在主位上。
鸫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就像是先知的护卫一样。
杜鲁很满意，这些露骨的话，他曾经都躲着鸫说，今天还是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说出口。
看来这小子就是个纸老虎，外表唬人气势唬人，实际上屁都不敢放。
荷西：“我让人去找找小女……”
杜鲁：“不必，让我的人去找吧。”他手一挥，一队松青会的士兵便会意离开了。
“好了，让我见见信徒吧，我猜他们都等急了。”他坐在主位上，下面是七八级台阶。
百姓会排着队，一个接一个提出自己的请求。
平时他们有要求，会通过城市管理者提交给荷西。荷西是个很负责的首领，大部分问题都可以得到圆满的解决。所以百姓们来这里，大都也是为了感谢荷西。
而今天，他们没想到能见到先知。
松青会在来觐见的百姓中挑选了十位面见先知。
十位幸运儿手里提着礼物，被安排在大厅一旁列队站好。
其他人，以及慕名而来的北境城镇居民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都想近距离朝拜先知。
“先知大人！”一名农夫打扮的人上前一步，局促地佝偻着腰，对着杜鲁行礼，“没想到能见到您，这可真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一天了！我是来感谢荷西大人的，他派人帮我收拾了林子里的野兽，他是个天大的好人！还好我带了两只鸡，您和荷西大人一人一只！”
杜鲁和善地走下台阶，亲自接过那只活蹦乱跳的鸡，单手放在农夫的头顶：“德墨女神接受了你的回报，回去吧，你和你的家人都能有幸福的一生。”
农夫感觉被他碰到的地方很明显的发热，眼含热泪道：“感谢德墨女神！感谢先知大人！”
接下来走上来的，是一位牧民：“先知大人，很有幸能见到您！”他递上来一根半人高的火腿，说道，“我也是来感谢荷西大人的，我家的马得了瘟疫，是他给了我圣水，救了我的马群！没有马群我们全家都会被饿死！”
杜鲁闻言坐在台阶上方的高背座椅上，并没有下来。
宗主教康提严肃道：“你应该感谢的是德墨女神，是先知大人，没有先知大人，荷西首领也救不了你的马群！”
牧民跪在地上，顶礼膜拜：“是，我感谢德墨女神和先知大人！我想请先知大人救救我的妹妹！”
杜鲁：“你妹妹怎么了？”
牧民朝站在角落里的女孩招招手，女孩怯懦地走上前来，跪在哥哥身边。
她脸色苍白得吓人，身材矮小，被皮袄裹得像个粽子，也能从脸上看出来她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
“我妹妹她病了，不是荷西大人给了我们圣水，但是并没有治好她的病……”牧民胆怯地看向荷西，害怕荷西认为他是在告状。
荷西叹了口气，眉头紧锁，牧民一家就生活在北境草原以南的地区，这女孩跟小女儿是很好的朋友，一个月前突然染上了奇怪的病，看了很多医生，也喝过了几次圣水，但就是无法治愈。
荷西并没有生气，他只是为自己没能帮助到他们一家而感到惭愧。
鸫和路马一直站在第二级台阶上，看到杜鲁将一个鹅卵石般的东西塞进女孩手里。
是个便携式诊疗仪，鸫在星舰医生那里见过。
可是女孩、牧民、百姓，甚至荷西都没有见过。
“嗯，我知道了。”杜鲁拿回诊疗仪说道，“你妹妹的病很严重。”
牧民：“那怎么办？先知大人，您肯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杜鲁笑道：“荷西给你们的圣水没办法治愈，但是德墨女神是全能的神，只要你们虔诚地向女神祈祷，她就能治愈你的妹妹！”
牧民：“我们当然虔诚，大人，请救救我的妹妹！”
“不用求助神明！”突然一个高亢清脆的女声自门口的人群中响起，“我已经找到了药！”
“阿斐！”荷西冲过去拉住了突然出现的小女儿，“我不是让你……”
阿斐大约二十多岁，年轻漂亮，有着荷西星球特有的奔放洒脱。
她看了一眼端坐在高处的杜鲁，神色没有丝毫动摇：“爸爸，咱们不用再使用圣水了，这药是缪莉姐姐给我的！莉莉这种病并不是什么绝症，外界早就不当回事了！我们没必要受制于人！”
女儿性子太直，荷西怎么跟她使眼色都不管用，直接上手捂住了她的嘴。
突然听到了缪莉的名字，鸫倒是有些惊讶。
杜鲁慢慢地站起身，身上笼罩了一层荧光。这层明显的辉光以他的身体为原点，发散出去近一米远，在寒冷阴暗的城堡里格外耀眼。
众人立刻跪倒一片，高呼神圣。
圣光消散了些，杜鲁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旁西缪莉？呵！请问这位先生……”他问牧民，“你们宁愿相信星际海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