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政变与教训
帝国议事院外, 贵族们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逐渐从安静到窃窃私语，再到喧哗、烦躁不安地走动, 但是唯独不敢突破坦托军团的包围。
直到站在靠近议事院台阶的几名贵族挥着拳头喊道：“我们要见元帅大人！我们要见议事长大人！”随后, 后面的人也跟着喊了起来，人群激动起来，更有甚者，拿权杖顶在坦托士兵的胸口，挥开指着他们的枪口。
坦托士兵接到命令, 没有还手, 用身躯抵挡着他们的进攻和暴丨行。
厄林站在议事院大门口, 十米高的大门上方悬挂着代表着奥尼斯家族的金龙族徽。
他皱眉看了一会儿, 转身走进议事院大楼，到楼顶乘上了飞行器，直接去了皇宫。
“来的都是统领……”他冲进皇宫的一间会客室, 头发有一丝凌乱, 官袍也没穿, 只穿了件白色衬衫, 看起来有些狼狈, 急躁地问, “这下连借口都没有了，怎么办啊凛冬？”
他走进里面的房间才看见, 凛冬身边站着几位老人。
都是玄家的长辈。
几位老人面色不霁，见有外人闯了进来，才长吁短叹地收敛了怒气。
厄林看明白了，摇着头说：“这件事关乎他的皇位，跟咱们可以说没有什么大的关系……帝国律法第一条和附则写得清清楚楚！你我是帝国的官员，但前提是他得是皇帝！现在按照律法，他的地位岌岌可危，只要法院那些老……”他想说“老家伙”，不体面的话到嘴边停顿了一下，但还是说出了口，“法院那些老家伙判定这件事成立，那就意味着帝国要改名换姓了！”
人造天空中的太阳已经落到了花园灌木丛上方，被修剪得没有平滑圆润的灌木托起，仿佛一颗耀眼的明珠。
凛冬沉默着，刚才在武场，小皇帝的态度很明确，这件事全权交给元帅大人处理。他笃定凛冬会保全保护他。
“最近陛下为什么关注军务？”他问道。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小皇帝几乎从来不关注军务，怎么会突然打开了军机系统？又怎么会碰巧就看到了这条信息。
厄林：“陛下说是从军机系统内知道的。”
“不是。”他垂着眼眸说。
街上没有人，议事院外的事情传遍了帝星，人心惶惶，都躲在家里不敢外出。平日里歌舞升平的帝星，现在正处在暴风雨前的宁静中……
“陛下最近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他问道。
他本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和安庭好好谈谈。年轻帝王性格有些懦弱和自卑，他不希望这件事让安庭一蹶不振。
军部办公室。
凛冬锐利的目光从护目镜后面射出来：“你知道？”
如果小皇帝真的是从军机系统里知道的，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这件事被老皇帝放入军机系统，在合适的时候或满足某种条件触发并释放出来，被小皇帝看到；另外一种可能是最近被人放入了军机系统。
凛冬：“陛下知道奥尼斯家族基因缺陷的事了，”他面向好友，直言不讳问道，“你说的？”
一位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年纪最大, 拐杖在地上磕了几下，中气十足地说道：“统领大人刚才答应了什么, 万不能反悔！您要谨记，玄家全族、领星内数千万百姓的命，都在你的手里！”
厄林眉头紧锁，问道：“凛冬，你该不会真的想……”他压低声音，“改旗易帜吧？”
凛冬：“没有……”即使厄林没告诉安庭，军机系统就摆在那里，安庭也会去看的。
他本人是从左丘晟口中知道的，从鹅羽星离开后，琉璃和玛瑙的系统就已经删除了大部分数据，也就是说琉璃和玛瑙并不知情，那军机系统内是怎么会有这件事的呢？
护目镜打开了军机系统的页面，但是这条信息已经不见了。
但是小皇帝知道了，现在事情变得复杂。
安庭·奥尼斯手里攥着玄家全族的命。
他认为小皇帝知道了基因缺陷、目前的政变、左丘晟被陷害之间有着某种关联。
厄林：“那咱们应当讨论眼下最紧迫的问题，而不是陛下……法院那帮老家伙最迟傍晚就会赶来……如果你需要，我会尽量拖住他们，不让他们召开紧急帝国会议。”
厄林想了想说：“你是想问为什么他去看军机系统吗？是我跟他说的，他上次问我你在忙什么，我就告诉了他这个方法……没猜错的话，他有权限，就自己去看了。”他苦恼道，“凛冬，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厄林：“闹事的贵族怎么办？”
凛冬：“哄公主睡午觉。”
人家的私事，厄林想问也不敢问，而且他有更紧急的事情：“陛下呢？”他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小皇帝的身影。
凛冬：“好。”
“军机系统？”凛冬回想了一下。
凛冬：“他是怎么知道的？”
当务之急是封锁消息，从长计议。
凛冬周身散发的阴郁好像要吞没了整间会客室，半晌才开口道：“我答应了便不会反悔。”
小皇帝认为他是在有意隐瞒。
厄林被他问得一愣，说道：“不是我说的。”
、
凛冬没想过放弃小皇帝，安庭·奥尼斯下台，意味着帝国陷入无政府状态，更何况……长辈们特意来提醒他，他除了帝国元帅这个身份外，还有一个身份——玄家统领。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哄孩子？”厄林扶额说道，“陛下没说什么吗？”
几位老人再次得到了他的承诺，才稍稍给了些好脸色，礼数周全地向他和厄林行礼之后，离开了会客室。
两害相权取其轻，凛冬叹了口气，说道：“让他们留在帝星。”
这个问题凛冬早就想过了，抓了闹事的贵族，帝国会陷入难以为继的情况，不抓让他们回去，他们的诉求没有得到满足，恐怕会出现新的叛军，而且让他们离开帝星，这件事会扩散到整个帝国，理论上，违反律法的是坦托军，到时候叛军行动起来就有了正当的理由……
只是事情太过巧合。
厄林大方地承认：“是的，我知道，陛下四天前告诉我了。”
夕阳中，寥寥几艘飞行器从轨道往地面降落，议事院和法院的高官都赶来了。
琉璃和玛瑙站在他身后，两位副官现在不能通过大量的数据分析出主人的想法，更不能替他分担什么，只能站在他呼唤便能赶来的位置上，替他传达命令。
凛冬：“行动吧。”
“是，大人。”琉璃转身离开办公室，去传达逮捕命令。
“大人……”玛瑙向前走了几步，担忧地望着主人的背影。
她失去了所有的扩展系统和数据，作为一个家庭智能仿生人，只能处理最简单的工作，而且她的情感模块本来就有缺陷，姐姐离开了，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凛冬听到她的声音，转过身来。
他的第二副官第一次开机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在努力地学习和模仿他的行为，所以和他很像，都是冷冰冰、不苟言笑不善言辞的“性格”，但同时，玛瑙也更无畏，有危险都会冲在前面。
而现在，她看起来竟然有些胆怯。
凛冬摸了摸她的短发，说：“没事。”
家庭智能仿生人有个功能是“察言观色”，用来帮助家长判断叛逆期的少年是否在说谎，这个功能开发得不完全，虽然叫“察言观色”，但放在应用环境中就是不停地追问，很容易闹得家庭不和，当年被投诉过很多次，几家大公司几乎同时放弃了对这个鸡肋功能的开发，转而集中力量去开发倩感模块了。
琉璃和玛瑙是最后一批有“察言观色”功能的仿生人，琉璃因为情感模块功能健全，所以覆盖了“察言观色”功能，但是玛瑙没有，她的系统逻辑让她追问道：“您不像没事的样子。请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凛冬：“……”
“是不是和这次行动有关？”
“行动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吗？”
“大人，我不希望您受伤……”
凛冬抬起想按她后颈休眠按钮的手停在半空，说道：“我一直认为，我、帝国元帅，是为了维护帝国秩序而存在的。”
他此刻很需要一个倾诉对象。
玛瑙睁着宝石般清澈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他，听他说话：“您不是吗？”
凛冬摇了摇头：“从此以后不是了。”
玛瑙追问：“为什么？”
因为我在帝国和奥尼斯家族中，选择了奥尼斯家族。
凛冬最终也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她又问道：“我能为您做什么呢？”
从军部的窗口能看到议事院，坦托士兵开始行动了。
意料之中的冲突。
包围圈内，贵族统领们都没有带侍从，想反抗也没办法。能看得出，他们群情激奋，口中高喊着什么……但并没有什么用，一个一个被坦托士兵带走。
包围圈外，从议事院大楼和广场上跑来很多身着白色官袍的人，他们是帝国法院的高官，想要阻止坦托军团的行为，但是在面对绝对强大的武力时，也没有任何办法。
二十分钟后，广场上所有的贵族都被带走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接下来凛冬需要留在帝星，全面调查此次政变事件，还要和法院、议事院官员周旋，努力将事件封锁在核心星域内……
他收回目光，问玛瑙：“朱雀星怎么样了？”
玛瑙调取了朱雀星的监控，回道：“有人潜入了主宅。根据您的命令，没有拦截他。他的行动很……嗯……”玛瑙搜索了半天形容词，总结道，“很专业。”
凛冬看了会儿监控，觉得关闭朱雀星上严密的监控措施，左辰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玄家主宅。
他那么多的精英战士没一个能拦得住左辰的。
监控内，他年轻的丈夫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关左丘晟的地方，目标明确且坚定地前进。
凛冬突然说：“让他把左丘晟带走。”
玛瑙不记得这人是谁了，说道：“是，大人。但是大人，就让他直接带走吗？”
凛冬坐到办公桌后面，控制台从桌面上升起。
“不能直接带走。”他将监控画面划至控制台上，“玛瑙，帮我联系长老。”
小皇帝知道了基因缺陷的事，肯定也知道了左丘家族的秘密。现在左丘晟留在朱雀星，对左丘家和玄家都很危险。
左辰来得正是时候，幕后之人一定在监视元帅的一举一动，但是左辰是意料之外的惊喜，核心星域内，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因为他的身份信息是假的。既然是假的，凛冬就可以再给他一个新身份，帮助他带着左丘晟顺利离开核心星域，去梅林星。
对，梅林星。
小皇帝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去搜查梅林圣星，左丘晟在梅林星是最安全的。
但是在此之前，必须确保左辰不起疑心。
、
玄家主宅。
左辰趁着士兵换岗，钻进了一个院子。
“这么松散的管理，不对劲啊……”他纳闷地自言自语。
一路上除了宅邸的仆人，他就没遇到几个人，更别提坦托士兵了。
路马留在飞船上待命，他一个人越往里走越觉得心虚。
半路上遇到有人说要给左丘统领送饭，他一路尾随，便找到了这个雅致的东方格调小院子。
他翻墙进去，直接推开一扇房门，在门后躲了一会儿，也没见换岗的士兵过来。
他正纳闷，就听见脚步声从里屋传来。
房间是仿古的东方风格，中间是客厅，两边的房间是卧室。
“小辰？”左辰正在躲起来还是把人打晕之间犹豫不决时，来人一下子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左丘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左辰，激动地冲过来抱住他：“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怎么在这儿？”左辰也很惊讶，他以为左丘晟被行刑者关押了起来，怎么看起来他的父亲好像很自由？
左丘晟：“这话该我问你吧，你怎么在这儿？”
左辰跟战友瞎胡闹什么都说得出口，跟凛冬说情话也张口就来，到亲生父亲这儿，反而不太好意思了，挠挠头说：“我就是……”
左丘晟：“来救我的？”
左辰目光飘开，点了点头。
左丘晟顿时感觉眼睛和鼻子酸了，他没尽到父亲的责任，儿子不计前嫌，还来救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问道。
他仔细地端详着左辰，虽然知道时间和地点都不恰当，但还是想好好看看儿子。
这孩子长得比他还要高点，五官俊朗张扬，隐约能看出小时候的样子。
左辰：“说来话长，趁换岗的士兵还没来赶紧走吧！”
左丘晟：“不行，我不能走。”元帅大人没将他处决，也没把他关进牢里，仁至义尽，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对他有恩，他不能就这么逃走，“我和元帅大人有约定，在他调查清楚、还我清白之前，我不能毁约离开，陷他于不义。”
左辰听得一头雾水，但现在顾不上向他了解事情经过，说道：“别忘了你跟我也有约定，你说要带我去见母亲和妹妹妹夫。”
左丘统领陷入两难，说道：“小辰，我真的不能走……”
左辰：“你和行刑者之间有什么事情我不管，你是我……”他摸摸鼻子，小声说，“……父亲……我就得救你出去！你必须跟我走，我这一路过来特别顺利，一定是主神眷顾，既然是主神的意思，你就更得跟我走了！”
左丘晟感动之余听出重点，问道：“你说什么？特别顺利？”
左辰：“对，没想到坦托军团的大本营管理这么松散……我都怀疑是个陷阱了。难不成行刑者是想趁我带你离开的时候再一网打尽？没必要吧？”
左丘晟猛然醒悟过来，急道：“走，快走！我跟你一起走！”
左辰：“怎么了？”
左丘晟轻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这种父子间的小动作让他心情愉悦，笑道：“傻小子，朱雀星岂是你能这么顺利进来的！元帅大人是要我跟你走！”
左辰狐疑道：“真的吗？你的意思是，行刑者故意放我进来的？”
左丘晟推开门走了出去，十分肯定地说：“必定是这样。朱雀星是整个帝国防御最森严的星球，轨道外有上百万防御卫星，光是太空站基地就有数十个。你要尊重元帅大人，你能活下来，是他的仁慈。”
左辰心下震动，对左丘晟说的信了大半。
他不怀疑行刑者的为人，他对他只有绝对理智的仇恨。
父子俩顺利地离开小院，一路上还是谨慎地躲着人，直到跑到主宅飞船场，左辰才真的信了他的话。
“还真是他放我进来的……”他喃喃自语道，“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左丘晟心里大概有数，说道：“他相信我是无罪的吧……”
两人登上了战斗飞船，路马从驾驶舱窜到门口，喊道：“爹！”
左丘晟被他吓了一跳：“这位是？”
左辰：“这是我跟你提过的战友，叫路马，是我过命的兄弟！”
路马自来熟道：“左丘统领，您是辰的亲爹，就是我的亲爹！”
左丘晟是贵族，没见过这么随便的认亲，吃惊不小，旋即哈哈大笑，痛快道：“行！你是小辰的兄弟，不嫌弃的话，你这个儿子我就认下了！”
左辰只觉得自己从小的愿望实现了大半，战友兄弟、亲人都在，只差凛冬了。
他最爱的凛冬。
三人顾不上多说，默契十足地驾驶战斗飞船升空。
“看来还真是，行刑者放我进来带你离开……”飞船冲出大气层，左辰回望着美丽的朱雀星说道。
左丘晟接过干儿子倒的水说：“嗯，他是帝国贵族中少见的善良之人。”
左辰看着他，心里堵得厉害。
突然，他余光瞥见舷窗外出现了几个黑点。
他将监控画面放大，顿时怒意丛生：“艹！善良之人？！那这些追兵怎么解释？！”
左丘晟和路马赶紧看向监控，十几艘战斗飞船正以极快的速度追向他们。
他们所在的战斗飞船是在编的坦托飞船，无法将其他战斗飞船识别为敌军。
但是追兵的炮火可以识别。
雷达突然哒哒哒地疯响了起来。
左辰驾驶战斗飞船来了个急转弯，激光束险险地贴着他的船身而过，留下两道焦黑。
左丘晟更改了战斗飞船雷达，去掉了友军的标记之后，雷达蛛网图上布满了红点，这说明：
“大军追来了！”
难道元帅大人没有打算放过我？他心想，但是为什么是战斗飞船和无人机？防御卫星怎么没有任何动静？就在他天人交战之际，他的儿子已经漂亮地躲过了数波攻击。
“艹啊！”左辰奋力将船头掰起，额角青筋爆出，怒骂道，“挨千刀的行刑者！王八蛋！”
、
帝星军部。
凛冬近乎冷酷地远程操纵着战斗飞船和无人机。
听见左辰的骂声，眉毛挑了一下，三艘战斗飞船同时开火，密集的激光束呈包围状朝他们席卷而来。
他听见自己心里说：喜欢玩命？对我说谎？必须给你个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