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没有人讲话, 连吸气声都压低放轻了。

众人小心翼翼的,不敢讲话不敢抬头,只敢偷着拿眼尾余光打量梁韶光, 悄摸的,就怕跟她视线对上。

“定北侯这话是什么意思?”

气氛一滞, 梁韶光直接问出口。

“陛下与楚使不是在商谈互市的事吗?”

裴行阙淡淡开口, 微微笑着:“到时候开了互市,彼此之间互通贸易,楚地有马周朝有布, 你来我往, 各取所需, 不是刚好?怎么, 殿下以为我在讲什么?”

他语气平和, 神情无辜, 眼里压下神采, 又是从前那副温驯的模样。可经过这一段对话, 大约也没什么人再敢拿他当从前懦弱的定北侯看, 众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梁和滟垂着眼,咽下最后一口点心。

吃饭要吃七分饱,她今日略有贪食, 到八分才收住, 抬头看众人。

一片寂寂,梁韶光不晓得在想什么, 眼皮垂着,眉头微皱, 很不痛快的样子。

她说着,拂袖而走。

但她看得还挺开心,甚至还又捏了块点心在手里。

她说着,慢吞吞喝了口酒,抬头的时候,正好和裴行阙的视线对上,他没看她,视线很明显落在她手握的酒杯上,略一滞,才抬头,瞥她一眼,看向梁韶光:“这马球打完了,不知殿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安排?”

说不定还要顺带捎着她一起阴阳怪气。

但梁韶光却没来由地哑了火,青着脸色淡淡讲:“马球一场怎么看得过瘾,自然要叫他们再打几场才来得痛快——本宫还有事,先走了。且叫他们下边人踢着,诸位还另有事在身的可以先走,若没够,再接着看下去也可,告诉下头的,赏赐管够。”

这事情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梁和滟瞥一眼空下的两个位置,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待在这地方她浑身都不得劲,拍一拍裙子,似笑非笑地:“既如此,我也先走了,省得一会儿与诸位一起,再被人踩脏裙子。”

因此,看着她那脸色,梁和滟基本都确定,她接下来要拍桌而起,当面呵斥裴行阙,找点莫须有的理由狠狠整饬他一顿了。

李臻绯张嘴,要答话,梁和滟瞥他一眼:“敢胡言乱语我就把你嘴撕了再缝上。”

裴行阙也缓缓站起身,看一眼梁和滟和她身旁的李臻绯,转身走了出去。

宴饮到一半被人问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安排,一年三百六十天,三百五十天都在赴宴设宴的梁韶光大约这辈子没被人这么下过脸面,梁和滟则在想,李臻绯的赏赐大约会因为梁韶光的心情变坏而大打折扣。

这种场合似乎亟需个人出来讲话缓和下场面,只是多数人大约都不敢开口。梁和滟倒是敢,但是她不想缓和场面,她伸手,杯子递李臻绯面前,叫他给自己斟酒,很闲淡地喝着:“看这场面,这宴办不了多久了,你是一会儿跟我一起走,还是在这等着长公主把你收入房中?”

梁韶光脸色铁青,她不是裴行阙,也不是梁和滟,她的人生从一开始就不太需要顾忌许多,哪怕她偶尔也有些不能触及的忌讳,但无论怎么讲,她活得都远比梁和滟他们顺心遂意。

她慢悠悠发问:“嗯?小二十八。”

她和李臻绯一起出去,还没走出去,就见绿芽和芳郊迎出来,两个人看见李臻绯,都愣了愣,缓片刻才认出来,芳郊讲话含蓄,张嘴半天,没开口,绿芽没憋住:“李郎君怎么黑了这么多?”

李臻绯笑着恶心梁和滟:“为了给你家娘子赚钱。”

梁和滟瞥他一眼:“你哪儿来回哪儿去。那账劳烦你,尽快算出来。”

说着,和芳郊、绿芽一起上了马车。

李臻绯站在马车边,仰着头笑:“阿姐就这么把我扔这里了?”

梁和滟没理他,吩咐人走,留李臻绯站在原地,微笑着看着那马车逐渐远去。

不远处,另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来,瘦长的手指慢条斯理撩开车帘,裴行阙坐在车里,微微撑着头,眼垂着,轻慢地喊:“李郎君——”

他睁开眼,注视着李臻绯。

他生一双形状漂亮的眼,往常那眼里总是淡淡笑着,很温和地注视着人,此刻却难得没有笑,幽幽若深涧,藏着不遮不掩的厌恶。

“裴侯爷好啊。”

李臻绯回头,脸上的笑陡然收起来,瞥一眼裴行阙:“许久不见侯爷,不晓得侯爷身子养得怎么样了?”

裴行阙垂眼,笑笑:“还好。养回一些力气,掐死一只蝼蚁足够了。”

他寡淡平和地笑一声,唇都没有动一动,看李臻绯的时候,目光真像凝视一只蝼蚁。

二人目光虚空相接,针锋相对,锋芒毕露。

另一边,梁和滟并没直接回侯府,她绕一圈,先去看了眼食肆的修缮进度,顺便慰问了下才帮着搬了两天瓦块的崔谌崔郎君,他整个人都灰头土脸起来,神情委顿,很颓丧。

绕这么一大圈,再回去的时候,天都暗下来了。

下车恰好碰见裴行阙的长随:“正好你来,我有话要你帮忙带给你家侯爷。”

那长随眨了眨眼,侧过身。

他身后,裴行阙坐在回廊上,衣冠略歪,鬓发蓬出一缕,斜阳影里,很落拓闲淡地看一纸信,没抬头,只慢慢把那信翻过一页:“县主找我?”

显然是在这里等了一阵子了。

梁和滟拎着裙子,直接跨过低矮栏杆,翻进那回廊里,走近裴行阙:“没什么别的事情,是当时寄在李臻绯那里那批货的事情——”

她走到裴行阙近前两三步的距离,话还没讲完,他忽然探身,牢牢握住她手臂,按上她从前伤处。两个人身上淡淡的酒气都糅合在一起,日暮斜照,他们的影子叠一起,以暧昧的姿态。梁和滟低头,此刻才发觉他围着方清槐给他做的那腰带,层层叠叠缠绕的缠枝并蒂花纹,是百年好合的寓意。

“侯爷做什么?”

他手指微微用力,捏了下她当初在长公主府摔伤的地方,然后松开,站回原处,语气很淡,呼吸声却重:“看看县主身上是否新添了什么伤——毕竟是赴她梁韶光的席面。不过看来,我不同行,县主不仅没添新伤,旧伤也要好透彻了。”

不像什么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