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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宁愿时光那么残忍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我一|丝|不|挂,躺在浓浓的乳白色雾气中,有一双粗糙的手在我身体上抚过,滚烫的手掌摩擦着我冰凉的皮肤。我一动也不能动,大脑中回响着催眠的夜曲,夜曲中有个声音含糊不清地说着“我爱你”。

漫天的红色曼陀罗花落下来,落到我身上燃烧成火,炙热和灼烧的疼痛让我不自觉地流出眼泪。我看着自己浸泡在泪海中,随着这些花瓣燃烧,烧掉了肉体和灵魂,烧成了绝望的灰烬……

醒来的时候,我全身疼痛不已,睁眼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酒店房间。

床头摆放着我昨晚穿过的衣服,虽然折叠过,但折得很不整齐。我坐起来,掀开被子,发现被子下的自己不着寸缕。

双腿间隐隐约约有不适和疼痛感,我下意识地想到什么,慌忙将被子全推到一边。我看到身下雪白凌乱的床单上盛开着一朵小小的血红的花,像极了梦中的红色曼陀罗。

那么悲伤,那么绝望。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可能的,不可能,这裏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翻开枕头、被子、抽屉,最后翻掉那堆折叠好的衣服,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手机。

有几条彩信发送进来,我颤抖着双手点开。待看到画面时,我尖叫一声,将手机扔到床上。握紧拳头,我鼓起勇气重新拿起手机,认真翻开起那几张照片来。

画面上是五六张照片,照片中的女主角正是我,闭着眼,陷入熟睡中,赤|裸的身体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那个男人看起来很深情,巧妙地利用角度挡住镜头,看不清正脸,但其中一张的侧脸很像……薛野!

我找到发件人,拨出电话,死死地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漫长艰难的等待后,有人接通了电话。

“你好,野哥他现在不……”

“啪”的一声,我连忙挂断电话,眼泪不设防地涌了出来。梦中的手,梦中的曼陀罗,梦中的火,是真的,原来都是真的。

薛野?薛野!是他,是那个浑蛋!

——我告诉你,我一定会得到她。

我抱着自己的脑袋拼命摇头,以前的话语和现实凌迟着我,空气中充满了罪恶的气味,我感觉自己马上要死在这肮脏的房间里。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我被人算计了,被人害了。

颤抖着双手,我去找通讯录。由于手抖,我拨了几次号码才拨出去。

“小八月,找姐姐啥事啊?”

七月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听到她的声音,我此刻只想哭。

“七月,七月……七月……”我听到自己泣不成声,想跟她说我发生了什么事,想告诉她我很难受,想让她告诉我该怎么办。

我不停地颤抖,肌肉仿佛僵硬了,只有滚烫的泪在眼中泛滥成灾。

“怎么了?你先别哭,好,你先不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不想说话你给我发地址。”

“对了,要是不清楚地址,你用微信给我发个定位,上星期在医院我加了你的微信的,那个July就是我……”

我听着她镇定的语气,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泪眼模糊间顺从地打开微信,给她发送定位。发完之后,我冲进浴室,把自己从里到外狠狠地搓洗了很多遍,最后才胡乱套上衣服,遮住身上的丑陋,瘫倒在床上。

我努力逼自己冷静下来,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一直流,一直流。

房间里的气温冷得入骨,我感觉这间房像一口棺材,葬着我所有的坚强和后悔。我后悔当时为什么要跟锺嫚儿走,后悔当初为什么答应去方须臾的生日聚会。

我紧紧地抱着自己,头又疼起来,身体和心都累得让人无法承受。我在渐渐模糊的意识中,听到七月的呼喊,看到她满脸震惊地冲进来。

我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身体像一片羽毛那么轻,灵魂像一座泰山那么重。两旁的物体在微微闭起的眼中倒退,成了亮白色的光点。

“你们酒店从昨晚到今天中午的监控全给我留着。”

“老娘管你老板和规矩!”

“没有监控,老娘喊人砸了你们的店,信不信!少废话!”

……

怒不可遏的声音次次从耳边咆哮而出,我听到七月的喊声中夹带着嘶哑,脸颊上滴落了几颗冰凉的泪。

“没事啊,没事,姐姐这就带你去医院啊。”她抱着我,像哄小孩一样哄着我。

“别告诉我家里,我没事,你别哭……”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虚弱得像一根丝线。

我想抬手去擦她的眼泪,手还没有伸到她的脸侧,脑袋便一沉,陷入了黑暗中。

睁眼的时候,七月的脸凑了过来。她依旧不放心地确认我是否醒了,手在我眼前挥了好几次。

“我醒了……”我动了动嗓子,干涩的喉咙里似乎有血腥味。

“放心,你家里不知道,我说了你在我这儿待两天再回去。”七月半起身帮我掖好被子,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

下一秒,她正经地看着我,眼神里迸射出一种凶狠的光:“谁做的?谁敢对你这样?”

我想到她之前对付金丽的画面,闭口不言。

我不想七月因我惹事,一点也不想。

锺嫚儿和薛野都不是善茬,虽然七月有能力为我出头,但我不想看到她置身危险中。

“你不说我也同样查得到。蔚央,你别傻,在这个世道上,有些事就要通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来解决。你善良隐忍,你觉得自己伟大,可是别人当你是软柿子好欺负,懂吗?”

说完,她拿起旁边的水果刀,低头削苹果,一刀一刀,又快又狠。

“我懂。”

“你懂个屁!你懂今天会躺在这裏发烧啊?早上床单上我看到了,要是知道谁做的,老娘阉了他!”她快速转动着手中削了一半的苹果,说出的话又冲又急。

“蔚央。”看我不说话,她双眸紧紧盯着我,放柔了语气,“真的不打算告诉我?”

我闭了闭眼睛:“七月,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现在我不想管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好吗?我妈快生小宝宝了,我想去陪她。”

苹果皮还没削完,她发泄般地狠狠咬了一口。

“答应我好不好?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就当没发生过。”我从被子底下伸出手,想求求她。

七月举起她的苹果想打我,然后缓缓伸到嘴边继续咬了一口。

“答应我了?”

她闷头不回答,像在生气。

“七月?”

“我答应你,这段时间我不会搞事,要是我知道谁做的……”

“你会怎样?”我心裏不安。

“我不是说过了,男的阉了,女的轮了。”

她话说得下流,每一句却都不像开玩笑。

我在心裏叹息。

我其实属于那种事情当风口无法接受、事情过去后会尝试接受的人,但我低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和对我的影响,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晚上我一直在做噩梦,手的抚摸感觉和恶心的感觉不断地在梦中重演。半夜醒来,虚无的光影中,密不透风的黑暗刺|激着人的神经,我恍然觉得自己身在阿鼻地狱。

我让杨柳帮我向学校申请了休学,理由是生病。

方须臾打来过一次电话,问及我的情况。

他并不知道那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可是,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所以,我对方须臾的态度很冷淡。他以为我是因为妈妈的事心情不好,没有在意。

第二天,我出了院,回到家,洗了一个很久的澡,关了灯,让热水流过我的皮肤,我捂着脸,眼泪流在看不见的指缝间。

人在受到伤害后会变得敏感刻薄,这一点我深有其感。

我的身体,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