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正文卷

爱来了,落下满满的痛。

爱走了,剩下空空的我。

从邂逅到爱恋,我一点儿都不马虎,可爱情还是从指缝中溜走了。究竟问题出在哪里?我审慎地把问题写在日记本里,却再写不出答案。

我沉沉地躺在床上——感冒,咳嗽,发烧。

不一会儿,我便听到钧雨熟悉的脚步声。他蹑手蹑脚步地走进来,轻轻在我旁边躺下。

我舒服地靠到钧雨的臂弯里,呼吸着那股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气味。真的是钧雨。我们的身体逐渐靠近,近到不能再有任何空隙。

他像往常那样,侧起身体,用手托住头,细细地看我。

我也像往常那样,闭着眼睛故意不睬他。

慢慢地,钧雨的手指从我的眉间滑下,温柔地、细腻地,滑过眼睛、睫毛、鼻子、脸颊,最后停在我的唇间。

我笑了,想咬住钧雨的手指,却被他炽热的唇轻轻咬住……

门帘哗啦一响,我醒了。

屋里空荡荡的,钧雨走了吗?为什么不等我醒来再走?我们还未来得及说话呀。又冲到阳台上,仍是空荡荡的,钧雨走了。就这么不可思议地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走,什么也没留下。

又一个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梦境,床上的枕头已被钧雨完全移到另一个角落。

我苦苦一笑,再也没有力气。

思念,渐渐形成一条狭窄的河床,流淌着绵延不断的刻骨相思!

片刻,有音乐声从窗户的缝隙传来。

恰好是钧雨最喜欢的一首歌——《盛夏的果实》。

如果你会梦见我,请你再抱紧我……

我哼着哼着又昏睡过去。

“有人吗?请问有人在吗?”一阵敲门声把我从混沌中叫醒。

我身体摇晃着,打开房门。

——是快递。

签收完毕,关上门,打开一看,是一包胖大海和两包川贝,还有一瓶甘草片。

它们来自张慨。

打开裏面的便条:

瑞君,看到你又瘦了,真的很心疼,自己照顾好自己!别让我再为你担心好吗?

我把两粒甘草片含在嘴裏——咸咸的,苦苦的,像是在吞咽自己的眼泪。

当你把一种痛苦告诉了第一百个人时,你还觉得那是痛苦吗?那只会是玩笑而已。

我虽然没把分手的痛苦告诉了一百个人,却把这个痛苦跟芬妮说了一百遍。至于把它当成玩笑,那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芬妮每次都极耐心地听我哭诉,给我宽慰。而我完全忽略了孕妇才是最需要关爱与安慰的。我竟自私到了这种地步,因为钧雨。

芬妮缓缓坐到我旁边,脸上带着一种恬静的美。

“哎哟,还真的像西瓜一样呢。”

我轻抚着她浑圆的腹部,感慨。

“真想快点儿生出来,难受死了。”

芬妮的表情无奈又痛苦,目光却是满足而幸福的。

“反应大吗?吐得厉害吗?”

“反应倒不大,也不怎么吐,可就是睡觉是个问题。我以前是仰着睡,可现在必须侧着睡,根本睡不着。翻个身都很困难。等你生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太受罪了。”

芬妮说的时候,既痛苦又幸福。生孩子就是件痛并快乐的事。

“那我就不生了,省得受罪。”

“你能不生?你总得结婚吧。要生就得早生,不然体力真跟不上。我现在生都觉得挺困难的,吃不好,也睡不好。”

“想生也得有人跟你生啊。我是不指望了,当个干妈也就知足了。芬妮,你说老天怎么给你安排得这么美满?”

我又惆怅起来,并不痛苦的身体却有着比芬妮更深的痛。

“什么美满?你是没看见我跟大明吵架的时候,我们俩就能为特小的一件事吵,吵得可厉害了。不过,他吵归吵,吵完就主动道歉,我们俩倒是没有隔夜仇。也就是我脾气好,不跟他计较……”

“我倒特想跟人吵架,可惜没人跟我吵……”

周遭,渐渐静下来。

我俯在芬妮肚子上,似乎听到了一种奇妙的声音。

芬妮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我们都活在一种期盼中。芬妮期盼着小宝贝快快出生,我期盼着与我生孩子的人快快出现。

时间在期盼中一点点、一步步地溜走,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就这样走了。

月色蒙蒙,夜未尽。

夜晚,寂寞的空气将我缠住,挣扎许久都摆脱不掉。没有钧雨的夜晚,除了寂寞,还有忧伤。

越来越憎恨夜晚。早晨的希望,总会在夜晚破灭。夜晚像魔咒,毁了我的一切。

我又打开了电脑,信箱里再没有了钧雨的信,却还有芬妮的,张慨的,甲乙丙丁的。

我打开了芬妮的信。

恋爱关系十大禁忌:

1。相识不久,便认定对方是理想伴侣。

2。恋爱后进入忘我境界,忽视其他生活。

3。拍拖后急于表露优点及缺点,以考验对方是否真心。

4。以性关系认定对方是终身伴侣。

5。沉醉浪漫中,忽略双方在价值观、生活习惯上的不同。

6。刻意制造事端,以为可巩固关系。

7。时刻要求在一起。

8。将对方侵犯或伤害自己的行为置之不理。

9。投注太多关注在对方身上,亦期望对方如此。

10。要求对方做出种种深爱自己的表现。

好像很有道理啊。恋爱十大禁忌,我几乎条条犯忌。这个芬妮从哪儿搞到的,怎么不早发来。

我接着往下看。

感情长久十大秘诀:

1。遇上心仪对象,耐心观察了解后才展开追求。

2。二人世界以外,建立个人生活圈子。

3。不过分依赖对方。

4。有基本的价值观,作为思想与情感交流基础。

5。感性分享与理性沟通并重,不单凭感觉决定爱意。

6。坦诚相处,遇有问题不回避,积极面对。

7。热恋中保持界限,尊重彼此的习惯与空间。

8。敢于表现真我。

9。约会后做适时检讨,促进了解,改善相处。

10。遇上感情困难,不妨向外求助。

简直是真理!我似乎只做到了向外求助,永远是在向芬妮求助。

什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明明是我咎由自取嘛!

遇上就接受,没有耐心观察,没有个人生活圈子,只知道依赖,忽略价值观、感性、理性一塌胡涂,遇到问题从来都回避,从不留空间,从不检讨……我知道我有太多的问题,我只能自救。

喝了半杯水,我又打开了张慨的信。

第一封:

瑞君:

这几天没有看到你,没什么事吧?我知道你心裏有事,不开心,给你唱首歌吧,很老的一首歌。我很喜欢。

《一个爱上浪漫的人》

一个爱上浪漫的人,前生是对彩蝶的化身,喜欢花前月下的气氛,流连忘返海边的黄昏。

一个爱上浪漫的人,今生有着善感的灵魂,睡前点亮床前的小灯,盼望祈祷梦想会成真。

哦!这样的你执着着一厢的情愿伤痕,像!这样的我空留自作的多情佘恨。

就让我们拥抱彼此的天真,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温。

相约在那下着冬雪的早晨,两个人的微温靠在一起不怕寒冷……

瑞君,喜欢吗?真的是一首唱给你的歌。

张慨于深夜

第二封:

瑞君:

收到我的信了吗?为什么不回信?

还有一首诗想送给你,今天看到的,抄下来送给你!

你爱的是春天……

(匈牙利)裴多菲

你爱的是春天,

我爱的是秋季。

秋季正和我相似,

春天却像是你。

你的红红的脸:

是春天的玫瑰,

我的疲倦的眼光:

是秋天太阳的光辉。

假如我向前一步,

再跨一步向前,

那时,

我站到了冬日的寒冷的门边。

可是,我假如后退一步,

你又跳一步向前,

那,我们就一同住在美丽、热烈的夏天。

第三封:

瑞君:

喜欢那首诗吗?

这几天我总在想,等你结婚的时候我送你台冰箱,这样你就不用天天做饭了。

或者送你台洗衣机,你总能用得上。总之你定吧,我买给你。可我一想到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心裏就很难受,心如刀割的痛。

你知道吗?有一次在街上,我看见你跟一个男人走在一起,我竟然控制不住地哭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竟然哭了,都是因为你。

所有的人都觉得我傻,我也知道自己快不正常了,都是因为你,瑞君!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好像根本说不出原因。我只想保护你,让你开心,让你更好地生活。你一个人在北京,许多事情你都办不好,包括感情上,我不想让你受伤害,你应该是个幸福的女孩。

昨天,我的公司又招了几个新人,有一个女孩很像你,可还是比不上你,你在我心中永远无法取代。

与妻子又谈了你的事,她没有责怪我,也没有生气,她平静得令我吃惊。她只是说让我再考虑清楚,她说我在感情上永远像个孩子。也许吧,我总在追求一些不现实的东西。

我的妻子永远是这样,永远不责怪我,永远对我抱满希望。我真的挑不出她任何缺点。无论在家庭还是在工作上,她都很优秀。她是我的初恋,我曾经如此执着地喜欢她。可自从有了孩子以后,我们好似回不到从前了。我不知我们的问题在哪,我们永远相敬如宾。也许太安逸了,太安静了,安静到这么多年我们从不吵架。可这样的生活让我变得死气沉沉,你的出现打破了我的平静,让我看到生活的希望。一直想找你长谈,可你不给我机会。

瑞君,我知道你的苦,你也不容易,为什么不留个空间让我好好爱你呢?

我妻子过两天就要去英国培训,要去大半年,我想分开这段时间,可以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我和她之间的问题。

离婚以后你能嫁给我吗?做梦我都在盼着这一天,我们一定会很幸福。

夏天快要来了,希望快些见到穿连衣裙的你!

睡个好觉!

能发给我几张照片吗?盼着!

喜欢你的张慨

关上电脑,我将自己的背脊弯成一个弧度深陷到椅背里。

张慨、张慨、张慨!那张瘦削的、轮廓分明的脸从四面八方向我靠过来。

我在狭小的房间里奔跑,无处可躲。最后,我只好躲进浴室。

滚烫氤氲的气体缓缓将我笼罩住,我用力抓着自己的背脊,我要洗去身体里所有的忧伤与疼痛。

再次从芬妮嘴裏知道咏健的事,是他调回了北京。他和我一样,也买了无数婴儿用品送给芬妮。

他应该知道我和钧雨的事吧?都分手几个月了,总有人告诉他吧?况且,他们还是同事。

可咏健始终没有提,即使后来的见面、通话、聚餐,他都没有提及。

我也不问,还问什么?问他见过那个“新”女朋友吗?好看吗?他们结婚了吗?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再后来,与咏健更加熟悉、融洽后,我问了这个问题。

他说在街上碰到一次,没看清楚。

“怎么会没看清呢?你都看见钧雨了。快说呀,她到底长什么样?像谁啊?”我不依不饶地问。

他说大概像刘嘉玲吧。

“刘嘉玲?我最不喜欢她了,那么做作。”

“可我也喜欢她。”咏健冲我坏笑,眼睛眯成一条线。

我气得狠狠捶他一拳。这还不算,我又追问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钧雨变心的事。我问得很严肃,甚至是怪罪。

“跟你不熟怎么说啊?”咏健无辜地看着我。

“那你也可以跟芬妮说啊,让芬妮告诉我,还是不诚心。”

咏健被我逼到哑口无言。

其实,咏健是找过钧雨的,为了我的事。但他们没谈拢。这是后来芬妮生了孩子后才告诉我的。

是真的吗?咏健真的做过吗?到现在我都没有问过咏健,更不能置信,以后也并不打算再问,就当它是真的也好。

或许就是这件模棱两可、琢磨不透的事,令我至今无法对咏健做一个了解的判断。

失恋的日子,我过得更加狼狈。吃饭、上班、下班、睡觉,我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我开始每天期盼奇迹,等爱降临。

每天,晚餐便成了永远的方便面、偶尔的空缺。

每天,洗碗时,我便会觉得自己就是那块海绵,轻轻一触碰,就会挤出大把的泪。

每天,睡前,我开始祈祷:爱我的人快快出现,我爱的人快快出现,我的老公快快出现。

每天,沉默着等天黑。

每天,寂寞地盼天亮。

……

每天,都是徒劳;一切,都是徒劳。

芬妮送来了巧克力,刚好适合还在疼痛中的失恋的我。

每次吃完巧克力,我都会觉得活力无穷。

“这可是大明送你的。他知道你爱吃巧克力。”

芬妮挽着我的手臂。我们并肩穿越闪着霓虹的街巷,没有目的地散步。

那一刻,我想:能无所事事地散步,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这样想着,心情也跟着松弛下来。

“大明真好,他也知道我失恋了吧。”

“大明也不喜欢钧雨,他说分手未必是坏事。”

“是啊,总比结婚再离婚强。”

为了回应朋友的关心,我努力振作自己的精神。

不远处,几个孩子开心地围在一起吃棉花糖。想起自己曾经也像孩子那样缠着钧雨买棉花糖,弄得他一身一脸都是糖。

忽然觉得,爱情就像棉花糖,只有膨胀的美丽,永远无法持久。

“哎,前面有家冰淇淋店,走,我请你吃冰淇淋。”我突然来了食欲。

一直找不到化解忧伤的办法,看电影、看碟、看电视、看书、听音乐、打电话、运动……都试过了,都比不上增加食欲来得轻松直接。

“还吃冰淇淋啊?你可得注意了。别人失恋都得瘦几斤,你倒好,还越来越胖了。”

芬妮看不惯我现在的样子,以前她总爱唤我美女的。

“走吧,民以食为天,减什么肥啊。”

我把芬妮拉进去。

我喜欢吃冰淇淋,喜欢那入口即化的冰冷香甜。我知道芬妮也喜欢,我们对美食有着一式一样的爱好。

我们一人捧着一杯,津津乐道地看着彼此。

“哎,就吃一杯啊,我倒不要紧,你可得控制,最近胖了几斤?”

芬妮被我的吃相吓坏。

“胖也得吃啊。那怎么办?除了吃,还有什么人生享受吗?”

我吃完了最后一口冰淇淋仍意犹未尽。

“喂,我给你发的恋爱忠告你都看了没有?怎么没对你起作用啊?”

“当然起作用了,不然你还能见着我?早自杀了。可我又天生胆子小,什么吃安眠药、抹脖子、跳楼、上弔,我都不敢。芬妮,我想买车了,万一出个车祸也好,别人还看不出是自杀,想哪天死都听天由命,也不可惜。”

“瑞君,你胡说什么?为郑钧雨这种人自杀,值吗?我敢说就算你死了,他也不会为你掉眼泪的。他这种人你还没看透吗?别傻了。再说,你连车本都没有怎么买车?”

看透?说看透只是欺骗自己。能爱上一个人多难哪,可老天偏要折磨我,让我自己把心剖开,把属于钧雨的那一半割下来,太残忍了!我在心裏默念,没有开口。

“其实我一直以为我这辈子会只和一个人谈恋爱,再跟他结婚,再为他生个孩子,然后再一起慢慢变老……看来,我这个老土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了,也只有靠你完成了。”

我幽微地看着芬妮,面带苦涩。

“只跟一个人谈恋爱才亏呢。人活着统共才一辈子,能多点经历多好。我还羡慕你呢,至少未来充满希望啊!”

芬妮笃定地看着我。从她眼中,我好似真的看到了希望。可我知道那希望是她的,与我无关。

“再跟一个人重新开始,你又得花时间了解他,跟他相处,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多烦啊!”

“谈恋爱还烦?哪有你这样的?天下估计再找不出你这样的了。”

“我就是挺烦的,跟陌生人谈恋爱,还不如我自己家待着。而且我现在对男的越来越没兴趣了。满街都是臭男人,看着就讨厌。”

窗外疾疾行走的人群,让人莫名地烦躁。

“瑞君,你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你现在的心态可太不好了。你得换个环境,认识点新人。要不换个工作?可现在找工作也不是很好找。哎,瑞君,不如上网吧,网上交友挺快的。前一段,我姐还交了一个网友呢。”

“真的假的?你姐还交网友?”

我奇怪地盯着芬妮。

“骗你干吗?我姐现在可投入了。两人都见过好几次了。”

芬妮姐姐都三十三了,居然还在网恋,这是什么世界?

“你姐跟你也太不一样了,你们俩可真不像姐妹,完全两个世界的人。那当初你姐和咏健不会也是网上认识的吧?”

“他们俩应该不是,我姐说是介绍的。”

“那他们俩怎么分手的?”

“合不来吧。我姐是女强人,咏健是小男人,不是一类人能合得来吗?”

“那不正好互补吗?”

“你呀就别操心别人的事了。我当妹的都不管了,你还管?”芬妮捋了捋刚剪短的头发,看着我,“瑞君,要不还是相亲吧。多个机会认识别人也好,万一遇到不错的呢?回头我问问我们同事。”

我茫然地瞥向了窗外,餐厅外依旧拥挤着形色匆匆、杂乱不堪的人群,让人提不起精神。视线移回餐厅,我接住芬妮关切的目光。

“好,从今天开始我要见一百个人,我就不信我挑不到比钧雨更好的!”

……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见了八个人,平均一个星期见一个。其中有张慨介绍的一个。

统统PASS掉,真的没有一个超过钧雨的。只有一个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看起来有几分钧雨的影子。可那一餐吃得格外艰辛,钧雨的面孔时不时地出现在对面,叫我心魂不定,如坐针毡,回来竟又大哭了一场。我知道那个伤痕仍没有痊愈,我甚至不能再见与他类似装扮的男人!

心一舒一胀地抽搐着,每晚都在隐隐作痛。

没想到张慨会给我介绍,越是意外,越要接受。那晚张慨花了500元,吃完饭又去KTV。

可我仍旧辜负了张慨的妥帖安排。我想钧雨,想得要命。我甚至放下自己所有的骄傲和自尊给他打了电话,求他原谅。

明明错的是他,道歉的却是我。

两个月之后,我不再见任何人了,因为眼睛总是肿的,见不了任何人。

周末,特意去了美容院。我不能任自己这样丑陋下去,我还要活,我还要相亲,我还要找到比钧雨更好的男人!

两个小时,足足花掉了两千元,我发泄般地从美容院里走出来。新生的我却依然没有得到路人的太多眷顾。两千元就像打了水漂,连响动都没听到。

街上一片混沌。走不动了,又舍不得打车,看到了一个花坛,我就拾阶而坐了。天空暧昧地蓝着,我心中那片天蓝却再也不曾有了。钧雨应该也喜欢这片蓝的,此刻,他在看吗?他在哪?在哪?

服务生推着行李从我身边走过,原来这是一家宾馆,我竟然就这样不顾形象地坐到了宾馆门口。刚要起身,却被一件超重的行李砸到了脚面。一阵钻心疼。我惨叫一声,似乎也发不出火。

“小姐,没事吧?”

这个声音应该是对我说的,我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竟然就看到了钧雨。天哪,是钧雨!是他的脸,他的声音,是他啊!

“瑞君。”“钧雨!”“你怎么在这儿?”我们的声音交错着,惊愕着。

“你的脚伤着没有?你看都肿起来了,还是那么不小心,快先跟我去房间吧,幸好我还带了红花油。”钧雨不由分说地把我背起来。服务生一路跟着,说对不起。

“没事,真的没什么事。”我冲所有的人微笑。看到了钧雨,我竟然失去了疼痛的感觉。伏在钧雨肩上,时光好似又回到从前。我的心就像热气球一样冉冉升起,是否在梦中?我疑惑了。

钧雨把我放在床上,小心地为我擦药。这一次,我真的疼了。一定不是在梦中了,面前的男人就是钧雨啊!

“钧雨——”我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狠狠地拥抱,“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生我气了吧,你已经原谅我了吧。”

“我是来出差的,明天就回上海。”钧雨的声音冷冷的,同他的手一样。

“你还生我气吗?”我战战兢兢地依在钧雨怀中。眼泪扑簌簌地就掉下来。

“早就不生你的气了。”钧雨替我揩去腮边的泪,拍拍我的脸蛋,“还是那么爱哭,快别哭了,脸都花了,快去洗个脸。”

钧雨一如从前,仿佛我们依然相爱。

我忡怔地看着他,更紧地抱住,“钧雨,你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房间里静默了。只听到我粗浊的喘息。

“钧雨,我给你发的信你都看了吗?”

“看了。”

“那你没有任何感觉?”

“很感动。你真的挺让我感动的。很喜欢看你写的字。瑞君——”钧雨抚着我的头发,像是在叹气。

“钧雨,我们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再一次……”我松开钧雨的肩膀,正面看着他。

“什么?”

“可不可以再做一次……那件事。”我嗫嚅着,心碎地。

钧雨静静地看着我,手指在我脸上轻轻摩挲,“……你怎么那么傻。”

我闭起眼睛,任眼泪从钧雨的指缝中滚落。

钧雨拉上了窗帘,剥开我的衣服,打开了我的心脏。他吻遍我全身每一寸肌肤,爱的感觉就像海浪般一波一波地冲激而来……

电话就在这一刻响起,我们都吓了一跳。钧雨冲我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一边慌乱地套上裤子,一边打开手机。

“喂,噢,我明天回去,对,现在还在忙……”我真切地听着,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衞生间,再重重地锁上门。

他们之后的对话我就听不清了。周遭骤然静下来,更暗下来。我惊愕地看着那扇门,它仿佛变成了一堵无法逾越的城墙,将我们两人隔断成两个世界。我们近在咫尺,却隔着最漠不可及的遥远。

我的脸上立刻浮起了白霜。我在哪?我这是在做什么?!门重重锁上的这个瞬间里,我竟然清醒了。我快速穿好衣服,拉开窗帘,最后用粉扑把脸颊修饰好。

“这么快就穿好了,”钧雨从衞生间出来,睨着我,“是她打来的。她看我看得很紧啊。”

我背过身,钧雨的目光让我打了个冷颤,泪又哗地来了。

“瑞君,怎么不说话?”暧昧的声音渐渐向我靠过来,我的耳朵在发热。

我刷地站起身,躲开钧雨的嘴唇,“我想走了。”

“瑞君——别这样。别走——”钧雨一把抱住我,抚着我因哽咽而起伏不平的背脊。

“……我真要走了。”我在钧雨怀里挣扎,更像是在扭打。

“瑞君,你那么纯,我真的不想伤害你,真的不想……”

“……我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如何再面对你!”挤出这句话,我毅然决然地挣脱出那个温暖的令我朝思暮想的怀抱。这一刻,热气球急遽地坠落到地上,我的心崩溃了。

门被我重重关上,既然它已变成了城墙,就无人能够逾越。

忍着脚痛,我一跛一跛地离开了钧雨。我以为我变成了扑火的飞蛾,就可以不顾爱情火焰的疼痛。没想到我的知觉仍没有坏死,我被灼烧得几乎濒临死亡。

为什么要爱得这么疼痛、这么凄惨、这么辛苦、这么绝望、这么没有自尊?为什么?!

街上仍是一片混沌。头顶的那片天蓝不见了,我被乌云笼罩着,浑身灰暗。

芬妮要生了,可我帮不上任何忙,更不敢告诉她我PASS掉了所有的相亲对象,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一个小生命就要新生了。

我,窒息得快不能活。

我烧掉了写给钧雨的二十封还未曾寄出的信,连同那些弥足珍贵的照片。因为他在电话里骂我,骂得很难听。他不允许我再打电话,不允许我再干涉他的生活,更不允许我再说爱。

我像黛玉焚诗一样,一页一页地烧,一张一张地烧,烧掉对钧雨的爱,烧掉自己对爱情所有的想望。

泪水流进火焰里,烧掉化成烟。连同信纸、照片的灰烬一起蒸发成肮脏的空气,把我的小屋从里到外地毁灭。

钧雨和我的笑脸一瞬间就消失了。它们的尸体黑黑地完整地躺在地上,风一吹来马上就支离破碎了。

爱情遗失了,往事灰飞烟灭。

我哭得快死了。为钧雨,为自己,为爱情,为一切令人难过的事。

泪水风干的时候,心就死了。

就在天气转暖的那一天,我烫了头发,并开始每天使用睫毛夹。

我报了口语课、健身课,还有瑜伽。

我还报名学起了我最为讨厌的驾驶——只为了实现那个买车的并不美好的愿望。

甚至,还做了以前最不敢尝试的大胆之举——穿耳洞。从此,我有了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耳环;从此,我的耳边不再孤单。

就在这个最充实的季节里,芬妮生下了我的干女儿——可儿。

喜欢胖嘟嘟的可儿,甚至超过了对钧雨的爱。

抱着她,我想起了张慨的女儿甜甜,好奇怪的联想。或许都是一式一样肥嘟嘟的可爱脸蛋,叫人心生欢喜。

想起那天去张慨家,我们唯一的一次对话。

“甜甜,在玩什么呢?”

“我在玩积木。以前都是我妈妈陪我玩的。”

“你妈妈去英国了,你想她吗?”

“想,特别想。不过妈妈总给我打电话。还有妈妈给我画的画都在墙上贴着呢。”

“甜甜喜欢妈妈还是喜欢爸爸?”

“喜欢妈妈。”

“为什么呀?”

“因为妈妈总陪我玩,爸爸从不陪我玩。可妈妈要好久才回来,所以我自己玩。阿姨,你有老公吗?”

“甜甜,你这么小就知道老公啊?那你说说老公是什么?”

“老公就是我爸爸。妈妈的老公是爸爸,阿姨的老公是谁呀?”

“阿姨没有老公,阿姨的老公还没出现呢。”

“那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啊?”

“阿姨也不知道,说不定马上就出现了。”

“阿姨,你的头发怎么跟我的不一样啊,我的头发怎么是直的?”

“阿姨把头发烫了,所以是弯的,等甜甜长大了也可以像阿姨这样把头发烫了。”

“好啊,那我要快快长大像阿姨那样……”

雀跃的笑声从胖嘟嘟的脸颊溢出来,我把甜甜看成了可儿,又把可儿看成了甜甜……

好久没有咏健的消息了。听芬妮说,他也在忙着相亲。

后来,芬妮告诉我,咏健的相亲都以失败告终了。不是他看不上对方,就是对方没看上他。为此,我还暗自高兴了几天呢,终于找到与我同病相连的人了。

梦,夜夜来袭。

梦的入口,我碰到了咏健。

他走过来轻轻拥住我,说:“其实你也……挺好的。”

我们接吻了,缠绵而热烈。

我惊出一身的汗。

我是怎么了?明明是钧雨,为什么醒来却记成咏健?为什么?

我又开始迷迷糊糊地发烧。

张慨开始每天给我送饭。

整整一个夏天,我都没有梦到钧雨,也再也没有梦到咏健。

那是一个奇异的夏天,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