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正文卷

又丢了一对很喜欢的耳环,我的厄运还没有结束。

我点了一支香放在门口。氤氲的烟气,像蔓藤般迅速爬满了我的小屋。

晚上依旧吃火锅,盼着明天太阳会出来。

心诚则灵。对于期待温暖,我是有诚意的。就像对爱情,不管还有多久的未来,我都愿意等待。

新的一天,果然明灿灿的,因为今天要见客户,特意打扮了一翻。穿了一身套裙,还穿上了高统靴。

谢欣一看见我,便夸赞起来:“哟,今儿有约会吧?”

我笑笑坐下来,“什么约会。”

“是不是恋爱了?”谢欣悄悄走过来,上下打量。

“别气我了,哪有恋爱可谈。”

“那你打扮那么漂亮干吗?”

“自己高兴高兴还不行吗?就是情绪不好才使劲打扮呢。”我倒了一杯水坐下来,“你怎么今天来那么早啊,别人还都没来呢。”

“告诉你吧,我老公买车了,今儿开车送我来的。”谢欣喜滋滋地。

“怪不得呢,你可真够美的。”我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果然比平时多了几分美丽。

谢欣只顾微笑,我接着说:“哎,谢欣,你相信网恋吗?”

“网恋?我可不信,怎么你网恋了?”

“不是。是我一个好朋友的姐姐网恋了,居然还结婚了,真不可思议。”

“咳,都什么时代了,网恋结婚的太多了。我是自己不相信,但别人网恋成了,也是好事。瑞君,要不然你也网上试试?”

“我才不试呢,网上的人太不可靠了。”

“你呀就是太保守,你说你比我小五岁怎么也和我一样?你可真得改改,现在的男孩儿都喜欢开放的,传统的已经落伍了。”

“谁让我天天跟你在一块儿呢,受你影响啊。”我冲谢欣笑笑。

“那我也没教你这个啊。瑞君,其实你那个叫咏健的朋友我看还不错,对你也挺好,你怎么没考虑他?是不是嫌他长得不够帅啊?”

“人家有女朋友了。”我的神情立刻收敛了。

“是吗?那真是可惜,我就觉着你们俩挺合适的。我还没见过你对别人这么放肆的。要不你竞争一下?干脆把他抢过来。”

“我可没这个本事,要不也不会等到现在了。”满腔的挫败感一点点泛滥开。

“是啊,你这方面真是够笨的,白长一张脸了。”谢欣把同情的目光投向我。

“哎,对了,你邻居的女儿怎么样了,找着了吗?”我忽然想起了这个女人。

“唉,我才知道原来她有个男朋友,比她小四岁,结果老太太不同意,接受不了岁数小的,这才到处托人介绍。这老太太也是,好不容易能找着一个多好,岁数又小,她女儿还赚了呢,有什么可反对的啊?所以这事我也不管了。”

“真没想到她还真找着了,那男的她怎么认识的?也是介绍的?”我好奇了。

“肯定不是介绍的,介绍的谁能看得上她啊,长得又不好看,还带着个孩子。……好像是她自己找的,谁知道怎么找的。反正她还挺有本事的。哪用她妈操心啊。这王老太太也是想不开。”

“看来还真是离婚的好找……”

一天的工作又开始了,明天呢,明天会有奇迹吗?

是否幸运也能砸到我头上?即使头破血流也是甘心的。

云彩在天空渐渐透明,太阳更亮了,暖烘烘地照下来。

又是周末,我把芬妮拽出来,逛街。

我们见面的第一句话,芬妮便问:

“瑞君,那天我姐的婚礼,你怎么连饭都没吃就跑了?”

“噢,我妈来电话了,有点事……我看你们都在忙,我就先走了。”我吞吞吐吐地。

“没什么要紧的事吧?”芬妮又为我担心起来。

“没什么,我妈又想过来住一段。可能月底吧。”我编了谎话。

“那太好了,你就不用孤单了。”芬妮的脸忽然笑开了。

我也跟着仓促一笑。

“哎,对了,那天婚礼上你看见咏健的女朋友了吧,真难看。真没想到,比我想象中的还难看。”芬妮微蹙起眉。

“唉,你觉得难看,没准咏健还觉得好看呢。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男女审美观差着远呢。你没发现,街上走在一起的情侣都看着不般配嘛。要么男的帅,女的丑;要么女的特漂亮,男的特难看。”

“那倒是,不过,这也差着太远了。反正我不喜欢那女的,倒不是因为她长得丑,主要是她身上那股劲儿挺让人受不了的。那么大人了,还装得跟小女孩儿似的,说话那个味儿,还老撒娇,真让人起鸡皮疙瘩。还有她那身打扮也特招人烦,穿什么不好,穿条红格子短裙。她以为她多大啊,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露着个大粗腿,袜子还是那个颜色,真够土的。你说像她这样的,还有男的看上,居然还是咏健,太不可思议了!看来,生活永远比小说精彩。”

芬妮越说越有点义愤填膺了。

“哎,那女的叫什么啊?”我好奇地问。

“听我姐说过一回,好像叫什么王春月,听名字就够土的。”

我和芬妮相视一笑,对任何事物的看法,我们都有着心照不宣的相似。

“相信生活和时间,生活令你精彩,时间会告诉你一切。我倒想看看他们俩能不能走到一起。”

我的潜意识在说:他们走不到一起。

芬妮又能恰如其分地领会,“我总觉得物以类聚,他们俩身上肯定有特一致的地方,不然,也不会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不过,越是这么长时间不结婚,越有问题,看着吧,他们俩早晚得分手。”

“谁知道呢,也许吧。”我跟着附和。

“对了,那天的照片你回头去我家拷走吧。照了一堆,你挑挑。还有咏健跟那女的的合影你也拷走,看着我都难受。”

“你直接发给他吧。”

“咳,你离着近,我让他找你。”

“……好吧。”看着满眼的衣服,我有点眼晕。

“其实,对咏健我一直也不是特别了解,总觉得他那么一个跟女孩儿特能闹的人应该看不上快四十又离婚的吧?更别说长得又丑,还带着个孩子。可我姐说没准他们俩还真能成呢。前几天咏健还给我打电话,问我们单位要不要人。他想帮那女的换工作。说是不想让她在公司干,太累又不稳定,想让她进国家单位。可你想我们单位哪那么容易进,都有指标的。我当初进去还是我爸托的人,费死劲了。他这忙估计帮不上了。而且那女的只是个大专,我们单位恨不得本科都不要。不过我没想到咏健对那女的还真挺上心的,连工作都包了。哎,对了,你知道吗,咏健刚买了一个复式,你说要不是为了结婚,干吗买房呢?”芬妮边说边拿了件衣服在身上比划。

“咏健真的买房了?都没听他说啊?”我脸色一整,像是被吓到。

“唉,他买房干吗告你啊?你又不是他女朋友。我姐还是听以前那个介绍人说的。真没想到咏健还挺有钱的。”

我的表情模糊起来,马上就要流露出苦涩了。

我赶忙换了话题,“唉,管他买没买房。哎,芬妮,你姐准备去哪儿度蜜月啊?”

“他们要去欧洲。我姐那人闲不住的。”

“我真挺佩服你姐,想干吗就干吗,活得挺自在的。你看你和大明到现在也没出去好好玩一趟。”

“咳,我们俩都不爱玩,我一到外地就吃不好、睡不好,还不如在家待着。再说玩一趟又得花那么多钱。我跟大明还想买房呢,还不得省着点儿。”

“你们俩真是会过日子……”

我的心裏又堆积起羡慕的情绪。不一会儿,这种情绪就被只属于自己的那份苦楚取代了。而恰好,芬妮又问到了我最头疼的问题:

“哎,瑞君,钧雨没再跟你联系吧?”

“……没有啊。”我又一次没说实话。

“我猜他也没脸跟你联系了。”芬妮突然转头睨着我,“你不会还惦记他吧?”

“怎么可能,我早忘了他了。”我避开了芬妮的眼神,自顾地说。

“哎,对了,我说怎么好像有件事没跟你说呢。差点忘了,我要给你介绍!是大明的同事,刚调来的,大明说跟你特合适!一米八的个儿,本科学历,浓眉大眼的,长得特帅。大明特意打听了,正好刚跟女朋友分手。”

“是吗?那好啊。你来安排吧。”我的眉头舒展开。

“我还怕你不愿意见呢,不过,他家可是外地的,没事吧?”

“那有什么,大明也是外地的啊。”

“太好了!那我回去就让大明跟那人说。说不定这次这个还真能成呢!我看有戏!”芬妮清新地笑着,带着甜味。

我挽着芬妮的手臂,身体被一种莫名的喜悦充满了。

“哎,那边正甩卖呢,快过去看看卖什么?”芬妮拽着我挤向人群。

仗着个头儿稍高一些,我从缝隙中看到了一排排的皮鞋。

“没什么,都是些男鞋,没女鞋。”

我把信息传给芬妮,刚刚被调动起的兴致一下子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是吗?那我得看看。”芬妮却显示出更大的兴趣,将我从人群中换出,“我得给大明好好挑挑。小姐打几折?……打四折,是都打四折吗……买两双能不能再便宜一点……”

我在人群外,依然能听到芬妮讨价还价的声音。

那声音将我刚刚流露出的苦涩、落寞通通调和了。

芬妮不再是那个跟我一起玩耍的小女孩儿了,她已经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妻子了!

蓦地,我笑起来,刚好迎住芬妮满载而回的身影。

“快看,瑞君,我一下子给大明买了两双……”

笑容扑鼻而来,久久散不去。

已是深夜,倦意仍没有来,寒意却早已四面八方地占据我的小屋。我翻来覆去,不能睡去。

当遇见成了意外,我仍在期待。

如果奇迹真的不再来,那么,可否给我一个美好的明天?

可否?

“喂,是我。”咏健的电话从未在这时打来。

“啥事?”我神情怠懒地靠在办公桌上。

“有个事我还一直忘了,芬妮结婚那天拍的照片是不是还在你这儿呢,要不你给我E-MAIL过来?”

“嚯,还惦记着那几张照片呢?我早把这事给忘了,不就是跟她的合影吗?”我酸酸的,没好气。

“你发不发啊?”咏健也没好气。

“照片太大了,发不过来,在我U盘里。”

“那你受累给我拿过来?”咏健试探地。

“不如你受累来取一趟?”我学咏健的口气。

“我真走不开。你马上就下班了,顺便过来一趟怎么啦?不就是过条马路吗?”

“凭什么呀?这是谁的照片啊?谁急着要啊?”

“请你吃饭,成了吧?”咏健声音软下来。

“这……还可以考虑。”我向来吃软不吃硬。

“德行,就知道吃,真拿你没辙儿。”

“你再说一遍?”

“哎哟,姑奶奶,你快过来吧……”

下班,我准时去了咏健的办公室,咏健正在MSN上聊得火热,他甚至顾不上看我一眼。

“跟谁聊呢?”我凑上去。等我看清了屏幕,脸色也开始发青了,“喂,你竟然跟芬妮聊那么欢,你不会打电话啊?”

咏健埋头劈劈啪啪地打字,“别捣乱,我们说事呢。”

恰好手机适时地打来,我趁咏健接电话的空当儿,代替咏健跟芬妮聊起来,连发了三颗红心。

“别瞎发,你想害我呀。”咏健一边应付手机,一边应付我。他干脆将MSN关掉了。

我促狭地看着咏健,嘴边噙着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碰到咏健,我就控制不住地想捉弄他。在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时候,浮出单纯的笑。好久,我都把这种笑看作了幸福,不愿与人分享的幸福。

“你说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待一会儿。”咏健合上手机,不耐地伸出手,“U盘。”

“你什么态度?”我把U盘递过去,板着脸,“你怎么就知道跟芬妮聊,不跟我聊啊?”

“我跟你没话。”

看着咏健盯着电脑屏幕迫不及待看照片的那瞬,真让人难过得奄奄待毙。

“你就跟芬妮有话?喂,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真喜欢芬妮?”

“是啊,我是喜欢芬妮啊。你看我跟芬妮的这张合影还挺般配的吧?”咏健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屏幕上。

“那你早点干吗了?人家都结婚了。”

“我这不是没追上嘛。”

“真的假的?”我的表情认真起来。

“行了,拷完了。”咏健说着要拔U盘,没有理会我的认真。

“哎,你别硬拔啊,你点下面的退出。”

“什么退出啊,拔下来不就退出了嘛。”咏健用力一拔,把U盘扔给我。

“你有病啊,你这么拔,会把U盘烧坏的!”我气不打一处来。

“烧坏了吗?烧坏了你就找我。行了,你快走吧,我这儿还有事呢。”

看着咏健无辜又无赖的表情,一股火腾地就烧起来,一直烧到脸上。我的喉咙立刻就肿胀起来,说不出话。我甩下一脸愤怒,转身就走。

咏健立刻追出来,“哟,生气了,这么小心眼儿,得,明儿再给你买个U盘,成了吧?”

“以后你少理我,咱俩就当不认识。”我咬牙切齿。

“别介啊,至于嘛,我说一句你就跟我制气啊?”咏健拍拍我的头,“行了,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向您陪不是——”

“讨厌——”我甩开咏健的手,瞪祝着前方,“U盘什么时候给?”

“呵,我还真欠你的?”

“你不给?”

“给,明儿,明儿成了吧。”

“还有一顿饭啊——”

“成成,请。你满意了吧……”

似乎永远不是咏健的对手!走出那扇大门,那天我发誓:再也不进这座该死的写字楼了!

天空的星星瞬间昏睡过去,冰凉的黑兜头倾下,我环抱着自己颤栗起伏的肩膀,收拾满腔的挫败感。

我仰天长叹,视线一再失焦,泪又马不停蹄地来了。

天气开始渐渐冷冽了,风刺在脸上让人发疼。

芬妮安排的相亲终被那个男孩儿拒绝了,没想到我会比他大一岁。

芬妮不好意思地发来短信。

我打电话过去,给她安慰。

不是所有的月光都有人欣赏的,更多的人会选择阳光,甚至一直喜欢依着月光散步的我也越来越讨厌这份孤独清冷了。

“喂,瑞君,是我,你现在能出来吗?”芬妮的声音匆忙与焦急交错,像是从闹市中传来。

“怎么了芬妮,我刚吃完饭,我可以出来啊,今天正好老总不在。”我一边握着电话,一边擦着嘴。

“我姐动了个小手术,住院了,正好今天和咏健一起去看她,你来吗?”

“是吗?怎么突然就病了?你在哪儿啊?我现在就过去。”

“我就在咏健这儿,你过来吧。”

“好,我马上过去。”

只用了五分钟,我就连跑带喘地来到了咏健公司楼下,一眼看到芬妮和咏健正从玻璃门中走出来。

“哇,瑞君,你今天这一身可真漂亮,还从没见过你穿粉色的裙子,这条黑项链配得也好看。”芬妮一见我就夸赞起来。

“在你眼中啊我永远都好看。”我笑着拍拍芬妮。

“真的是好看,你不信问咏健。”我们同时望向咏健。

“还真是挺好看的。”咏健笑吟吟地上下打量我。

“不会吧,咏健,这居然是从你嘴裏说出的话?你今天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面对咏健的夸赞,我竟然吃惊起来。

“嚯,我夸你一句,太阳就打西边出来了?我不是经常夸你吗?”

“得了吧,我看你今天是不正常。”我嘴上说着,心裏却是暗暗欣喜。咏健啊,咏健,你终于肯夸我一句了,“喂,快开车走吧。”

“坏了,车钥匙呢?”咏健边说边翻腾身上所有的口袋。

“你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没见还没一点儿长进。”我促狭地看着他。

“你这孩子……哪天我非把你关在小屋里暴打一顿。幸亏你不是我闺女,不然我得愁死。你说这孩子可怎么办啊,没法要了……”咏健冲我瞪圆眼睛。

“嚯,咏健,你想当爹啦?”芬妮也跟着打趣他。

“得了,我上去拿钥匙吧。”咏健说着跑进了写字楼。

看着咏健的背影,芬妮与我相视一笑。

“喂,你姐到底怎么了?”

“一个小车祸,腿撞了一下,划了条大口子,这不怕感染就住院了。幸好没什么大危险。”芬妮沉吟一下,语气一转,“哎,你最近是不是有情况,打扮得这么漂亮?”

“什么情况?有情况我还能不告诉你?我是越来越绝望了,我看我是结不了婚了。”我略带叹息地说。

“千万别失去信心,你这么优秀一定会找到的。我让大明盯着呢。他这几天出差,不然今天也来了。”正说着,咏健拿着钥匙笑眯眯地过来。我知道其实他没有笑,只是天生的眯眯眼。芬妮脸色一整,“哎,瑞君,待会儿咱俩都坐后排啊。”

“为什么?”我不解。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偏坐前头,他还能不让我坐啊?你怎么跟他客气起来了?”

咏健的钥匙钮一按,芬妮马上打开车门把我拽到后座。我刚要说话,就看见一个短发微胖的女人走过来。她和咏健同时坐进了车的前排。

原来是她!她为什么也要去?

芬妮明白我的疑问,还未等我开口,她就把我的嘴堵住了:

“咏健他们也正好要去医院,所以我们就一起去了。咱顺便也搭上咏健的车了。”

“……”想不出该回答什么,只好尴尬地把表情控制好。

这一路像是去刑场。

我把车窗摇下,任凭风把我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我甚至忘了是去探望芬妮的姐姐,仿佛在病痛中的正是我自己。

我沉默着,面对那个陌生的短发背影,面对那一丝丝不断被风撩起的白发,心如刀割。

我掩饰着,一遍遍抚着自己的头发,零乱不堪。我害怕自己立刻就到了飘出白发的年纪,更不会有人理睬。

我是那么近地看着我爱的人和他爱的人,我看着他们交谈,看着他们亲昵,看着他们一点点把车里的氧气吸干……偶尔,咏健的五官严肃起来;偶尔,我们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便各自迅捷地错落开……

再走一步向前,就是冬天了。我踟蹰着,不肯往前。

我害怕天空中白茫茫没有生气的白光,更害怕夜晚刺骨的寒冷肆虐我的小屋。

我矜持在原地,可冬天仍是未约而至,连同我那久治不愈的气管病,都一如既往地来了。

我在电话里拼命咳嗽,咏健吓住了,“怎么,病了?”

“是啊。”我喝了一口水,好多了。

已差不多快一个月没有咏健的消息了,电话、MSN、偶遇,都碰不到他,没想到今晚他会打来。

“听芬妮说,你把云南的出差都推掉了,你不是最爱出差的吗?”

“是啊,很想去,可惜现在身体不行了。”

我躺下,头抵着床前的靠垫。

“怎么成林黛玉了?”咏健不置信地问,“我告诉你一个冶咳嗽的偏方吧。你把一只梨切成两半,把核去掉,买点川贝粉将梨核填满,放在锅上蒸,蒸大概半个小时,然后把整个梨都吃掉,连着吃十天准好了。”

“管用吗?”

“肯定管用,以前我女朋友犯过这病,就吃这个好的。要不哪天我再帮你把把脉,给你开付汤药。”

“你会开汤药?”

“你以为呢,我爸可是学中医的,我有这个遗传。哪天你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好啊。”我沉吟了一下,换了话题,“听芬妮说你要结婚了?”

“谁说的?没有的事。”

“那你买房干吗?”

一直不相信咏健会买复式,非要听他亲口承认。

“买房又不见得要结婚,我只是想把父母接来一起住。他们年纪大了,住一起也有人照顾。”

“婆媳不合,你不知道吗?还要接来一起住?”

“那也得住一起,我会把她调|教好,哪能让她不合。”

“为什么不结婚?你有什么障碍吗?还是你以前受过什么伤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每天都在期盼着咏健结婚,好让自己彻彻底底地心死。

“我有什么障碍?我怎么可能受伤害?我不是怕结婚,我觉得现在一个人生活挺好的,无拘无束的,想干吗就干吗,想几点回家都没人说你。结了婚可就不自由了。”

“可你也三十好几了,你爸妈不说你吗?”

“说呀,可我就是不想那么早结婚。我是个负责任的人,我怕现在结婚我还负不起这个责任。”

“你一直不娶她才是不负责任呢!”我的声音大起来,像是在辩论。

“嗐,没准哪天我一高兴就把她娶了,都说不定。”咏健的声音怪怪的,“我倒是特想要孩子。两个最好。”

“你还想要两个?你想被罚款开除啊?”

“要两个就非得罚款开除啊,我自有办法。”

“就你还能生双胞胎?”我故意气他。

“我怎么不能生?没准还能生仨呢。”

“……为什么挑她?”我收敛了表情。

“……她其实挺好的,你们接触太少了,你不了解她。”

“怎么不挑个漂亮点儿的,你不是喜欢美女吗?”

“干吗非要找美女呢?谁都喜欢美女,欣赏欣赏就够了。越美好的东西真到了你身边,你可能就觉得它不美好了。”

“你这是什么理论?你根本是找不着美女嘛。”我故意气他。

“你就非想找一个帅哥吗?那你完了,怪不得到现在还没找到。你记住,这人只能图一头,要么图长相,要么图人好,想面面俱到根本行不通。你不能太挑了。”

“我才不挑呢,是我命不好,遇人不淑。哪像你那么多人追,我都奇怪,你有什么好?”我反唇相讥。

“你那是嫉妒。我说你就不能温柔点儿吗?哎,对了,我这儿还真有温柔法则,哪天发给你。”

“温柔法则?你编的?”

“甭管谁编的,肯定对你有用。你呀,老像个小男孩儿,谁要娶了你,那才是中头彩呢!”咏健挖苦我。

“你别气我,你是想气死我吗?”我借机拼命地咳。

“哎哟,你快去医院看看吧,好像挺严重的。这几天别上班了,在家多休息休息。”

怕咏健挂电话,我又换了话题,“哎,问你个问题,你交了那么多女朋友,你们的合影怎么处理啊?”

“都留着啊,干吗要处理?过去谈朋友不都兴看照片嘛,所以都得留着啊,不然人家到你这儿来没什么可看的呀。”

“你不怕你的新女朋友看到会生气?”

“那不会,我们又不会照特过分的照片,我还是很传统的。看就让她们看吧,那都是我的历史啊,我还给她们挨个讲解呢。”

“你不会那么傻吧?”我笑着咳了一声。

“这有什么傻的?我尊重历史啊。”

“你可真够花的,交了那么多女朋友。”

“你还别说,这些女朋友还都是追我的居多。”

“吹牛!你有什么好?真搞不懂。哎,你说说她们怎么追你?”

“这可不能告你,你怎么老爱打听别人隐私啊。我也奇怪,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好,也就是人善良点儿吧,幽默点儿吧。你别说,以前的女朋友到现在还有几个追着和我复合呢。”

“那你怎么办?”

“只能装傻呗。”

原来是装傻,该死的咏健!

“你可真够讨厌的!”我骂出这一句,“你说我怎么没人追啊?我也挺善良的、挺幽默的。”

“女孩儿幽默可不是什么优点。这你就不了解男人的想法了。今儿我还刚看了一篇文章叫《幽默的女人总单身》,我看就是写的你吧。男人一幽默就会有吸引女孩儿的魅力,可女人一幽默,男人都吓跑了。”

“这是什么理论?哪来的文章?怎么就女人一幽默,男人都吓跑了?”

“你不懂了吧?告诉你,女人一幽默啊,一方面消除了男人的紧张感,一方面也把男人的性|欲赶跑了。幽默和激|情就相互抵消了。你想啊,一旦化学作用没有了,男人还不把你当哥们儿了。听明白了吧?”

“不明白。”我嘴上硬着,心裏却有点赞同咏健的观点了。

“你呀慢慢琢磨吧。你就是太不了解男人心理了,还是恋爱谈太少了。你还亏得我时不时地教你点东西。就冲这儿,你也得好好请请我。”不用想象,咏健脸上一定泛起得意之光了。

“我哪请得动你啊,那么多女的哭着喊着请你呢。”我趁机反击。

“哟,听你这话,还带点吃醋的酸味啊。”

“少讨厌。哎,你最近没认识什么新人啊?给我介绍啊?”

“我不是早说了吗,我身边的人都太优秀了,跟你不适合。”

“你再说一遍?”我气得又要发作。

“我是说,你呀干脆就追别人吧。其实女追男特容易,女追男隔层纱。”

“可我怎么不行,我怎么追谁谁就跑啊?”

“你还会追别人吗?你不说话还行,往那儿一站像个淑女;一张嘴就完了,别人还不都吓跑了?”

该死的咏健!我是隐形人吗?你看不到我的存在?

“我……”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咳嗽。

“哎——,别激动,快多喝点水。”

“我……我真的那么差吗?”我忽然哽住了,一滴泪怆然坠下。

“……其实你也……挺好的。”

咏健缓慢而清晰地说完这一句,用了一种低沉的语调。他的话音刚落,我的心便忽悠坠入那个曾经的梦境。

“……喂,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咏健把我从梦中拉回,我的脸却仍在阵阵灼烧。我忘不掉梦中的那个吻——真实,却从未发生。

“……这是你的真心话?那你说说我的优点吧。”我赶忙掩饰好自己的情绪。

“你的优点太多了,漂亮啊,聪明啊,能干啊,可爱啊……根本说不过来。”

“那你说说我的缺点。”

“你哪儿有缺点,你太完美了。”

“讨厌……”我破涕为笑,“哎,对了,你怎么不托我给你女朋友找工作?”

“就你,你能认识几个人啊?你还是把你自己工作找好吧。”咏健打了个哈欠。

“怎么在你眼中我永远是一无是处?”心情刚好些又被咏健泼了冷水。

“你别激动成吗?我发现你特容易激动,这样可不成啊。你得改啊,老这样你永远也找不着。”

“讨厌!你怎么那么讨厌!你咒我?”

“好了,我不是刚夸完你吗,也不能永远夸你吧。行了,该睡觉了,都一点多了。”咏健哈欠连连。

刚要放电话,我忽然想起了那件事,“哎,咏健,我再问你件事。你和钧雨还有联系吗?”

“早没联系了,他好像辞职了,还在上海吧。怎么?你还想着他?”

“辞职?不在你们公司了吗?”

“好像是吧,我也是最近听别人说的。真的忘不掉他?”

“我才不会呢,好了,睡觉了。”

“睡吧,做个好梦,挂了啊。”

那晚,我断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梦。咏健、钧雨、张慨都来了,可他们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我根本无从辨认。我清晰地听见他们在吼叫,那尖厉的声音如同利剑穿透我的身体。我看到殷红的血液汩汩地流出,却没有任何疼痛。浓郁的血腥味将每一个梦都濡染成红色……

第二天起,我开始每天吃一个放了川贝的梨。还拿到了咏健开来的方子:

银花10g,连翘20g,牛蒡子10g,僵蚕10g,鲜芦根20g,陈皮6g,杏仁10g,川贝10g,前胡10g,百部10g,紫菀10g,荆芥6g,黄芩6g,竹茹20g,白豆蔻10g,甘草6g。

咏健看了我的舌头,把了我的脉,却诊断不出我真正的病因。

不久,MSN上我收到了咏健发来的温柔法则。

温柔法则

1、在进一步交往之前,心先问自己:我喜欢这人是否附带条件?我是否在逃避什么?我是否企图想改变这个人?如果你对其中任何一个问题答案是“对”,那么你还是远离这个人,他(她)没有你,会过得更快乐。

2、如果“拥有”那么难,那就学习放下吧!

3、每天,至少告诉一个人,你喜欢、仰慕或欣赏他的地方。

4、当你买了一样对方一直想要却一直没去买的东西时,那份礼物就是最浪漫、最有价值的东西。

5、失恋就是与一个不爱你或你不爱他的人脱离关系,那又有什么不好呢?

6、合理就好,不需要太完美,请相信,人有缺点才可爱。

7、等待别人来疼惜你,是条浪漫小径;疼惜自己,却是一条康庄大道。

8、要别人爱你只有一个秘诀,就是做一个值得爱的人。

9、婚姻没有你赢我输,只有双赢双输,为什么一定要赢?别忘了,你们是爱人,而不是敌人。

10、愈是不可爱的人,愈是需要被爱;愈是吹毛求疵的人,愈是需要被关心与了解。记住这句话:在愤怒的面孔背后,往往隐藏着一颗忧伤的心灵。

11、仇生仇,爱生爱,多一点欣赏,就少一点挑剔;多一点鼓励,就少一点批评。

12、为了确保别人无条件地爱你,你就不要在别人身上加诸任何条件。

13、不要怕付出,如果你是心甘情愿,便永远不会付出太多。

14、想拥有,必先完全付出;全心付出,就能全心拥有。

15、爱必须放开手,等到它又回头那时,你才懂得真正的爱。

16、爱自己是一种终身罗曼史的开始。爱上别人,一定会有痛苦,但是,更爱自己,却是解决痛苦的良药。

17、你常吵架吗?教你一招,首先尽量压低你的声音,再放慢说话的速度,再加上“不说最后一句话”。试试看,这样是很难吵得起来的!

好厉害的温柔法则!好像做起来也并不十分困难嘛。我另存到桌面上,开始准备警醒自己。

咏健让我一天做一条,十七天完成魔鬼大变身。

我告诉他:不需要太完美,人有缺点才可爱。

他发来愤怒的小人,我发过去吐舌头的笑脸。

“哎,下星期能否去你家洗个澡?”

我打字飞快,不经大脑。

“洗澡?为什么呀?”咏健回复缓慢。

“我家停水了,我都好几天没洗澡了。”

“你早说啊,没问题,来吧。要是嫌我们家不好,我还可以请你到外边洗。”

“那多不好啊,万一让人看到,你不怕别人说啊。”

“那怕什么,我们又不干什么?”

“你就光嘴上说得溜,真要去你家洗澡,你肯定害怕了。我太了解你了。”

“真不害怕,这有什么可害怕的啊?你太不了解我了!”

“好,那我下星期就去,到时你可别不让我进啊。”

“那你提前告我,我得先把家收拾收拾,我这儿太乱了,怕吓着你。”

“不会遇见她吧?”

“谁呀?”

“你装傻。她不住你家吗?”

“不住。”

“为什么?”

“不为什么?干吗非得住一起?”

“可你是男人啊。你不想吗?”

“我不跟你说了,小孩儿别老问大人的问题。我得上厕所了。我下了啊。”

“喂,那下星期我可真去了。”

“来吧,刚才不都说完了吗?”

“好,那说定了,不许反悔……”

冬夜仍绝望地寒冷着,或许我太疲倦了,竟觉不出更深的寒意;又或许是我太兴奋了,竟会忘记伏在电脑前,十指不断敲击的疲惫。

始终不明白:那一点点稍纵即逝的快乐,为什么总能让人不停地留恋回味?

新的一天,仍从冰天雪地中来,我迈进去,一步一个脚印。

谢欣一大早走到我面前,表情夸张地说:“瑞君,告你一个吃惊的消息。我们邻居王老太太的女儿居然结婚了!”

“是吗?可够快的。”我的表情也有点夸张了。

“听说把老太太气得够呛。她女儿一结婚马上搬出去住了。剩下她一人吃饭都没人管了。”

“那她女儿也太不孝了,结了婚妈都不要了。”

“那女的是挺差的,我才知道原来就是因为跟这个比她小四岁的好了才离的婚,她老公捉奸在床。我要是这老太太也得气死。”谢欣说得忿忿的,“我一直以为他们离婚是因为她老公有外遇了,弄了半天竟然是她有外遇,真没想到像她这样的也能有婚外恋?还找了个岁数比她小的。这女的太厉害了。”

“行了,你就别感慨了。这也就是你身边的人发生的事,要是放在陌生人身上你也就不奇怪了。”

“那倒也是,问题是这女的太难看了,你是没见。真想问问她用什么手段找的。”

“也许她温柔,男的不都喜欢温柔的吗?”

“也可能,反正听她说话嗲声嗲气的。不过也不能光听她声音不看她的人啊,我要是男的再温柔长得丑也不要。我倒想见见那男的什么样。还比她小四岁。咳,没准是个残疾,要么是一只眼睛……”

“你就别乐我了,快上班吧,头儿可马上要来了啊。”

我被谢欣的怪表情逗乐了。幸好有她在,工作还不至于那么无聊。

雪一片一片在天空袅袅飞舞,我带着帽子,鼻头冻得红红的,像极了那个站在咏健家门口的孤独的雪人。

连续几天,雪都是这样冷而沉静地下着,我的心也一样,随着雪落,一点点接近冰点。没有人可以取暖,就像人生走到尽头,从来都是孤单的。

艰难地回到家,我把面具卸下来,我又变成了那个没有笑容的忧伤女子。

“哎,咏健,明晚去你家行吗?”

我抓着电话线,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在咏健面前,我永远是那个自怜的稻草人。

“明天?明天晚上可能还真不行。”

“有约会?”

“不是,有别的事,再说我房间还没收拾呢,你来总得给你留个好印象吧。要不,下星期吧,你再忍两天。”

“……那好吧。”抓着救命稻草,我舍不得松开,“哎,你在家干吗呢?”

“没干吗,上网查个资料。”

“咏健,你说人为什么会发疯?”我开始无主题地聊起来。

“受刺|激了呗。”

“那我受了那么多刺|激怎么还没疯啊?”

“你放心,你受再多的刺|激你也疯不了。”咏健笃定地说。

“为什么?”

“你不记得有人叫你疯丫头了,因为你平时就疯疯癫癫的,都发泄出来了,怎么可能疯呢?”

“也是啊……有道理。”我近乎疲惫地一笑,像是找到了合理的解,“那你一定不喜欢黄蓉了?”

“是啊,她太闹腾,我喜欢文静一点儿的,比如林心如之类的。”

“林心如?”

我跟着咏健重复了一句,还想再说下句时,咏健打断了我,“哎,我有电话打进来了,我得先挂了,过会儿我再打给你吧。”

不等我回话,咏健放了电话。

那一晚,我在等待中失眠,又在失眠中流泪,因为咏健没有再打来。

第二天一早,当我还蜷缩在痛苦中时,咏健打来了电话。

“不好意思,昨晚有点儿事,所以没打……”

我说不出话,眼泪把鼻子堵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

“……怎么了?生气了?”咏健的声音低沉了。

“我们改天再说好吗?我还没起床,还想再睡会儿。”

“……那你睡吧,是不是感冒了?”

咏健这一问,我的泪来得更汹了。

“可能吧。”不能再说话,只能收线。

没有了救命稻草,我彻底地放声哭起来。身体不易觉察地抖动,我不舒服地转身,再转身。

究竟用什么方法才能忘记一个人?

想了一上午,都没有想到办法。

就在我想到筋疲力尽、思维瘫痪时,咏健又打来了电话。

“起床了吧,真生气了?”

“没有啊,就是没睡醒。你又没做错什么,我干吗要生气?”我沉吟了一下,说,“……是我自己有问题,我知道。”

“怎么今天说话怪怪的?你没事吧?”

“没有啊。”我愈发坚强起来。

“那你吃饭了吗?”

“还没,正想吃呢。”

“那你快去吃吧,家里没饭就出去吃。我正开车呢,不多说了啊。别胡思乱想了。”

挂上电话,我变得安定了。好似真的感冒一场而又立刻好了。眼泪晾干了,呼气通畅了,我找到了出口。

阳光静静地筛进来,蒸发了一屋子像泪水一样咸咸的湿。我的那颗敏锐易感的心灵仿佛也跟着明媚起来。在这种幽微情愫中,忽然觉得:即使什么都没有,至少还可以坐拥一室温暖的阳光……

又飘雪了,阳光变戏法似的跑了。

快要融化的冰又重新洒上雪,似雪,似冰,似泪,似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