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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天气渐渐回暖, 季枝遥终于能褪下厚重的衣物,穿宽松的襦裙走动。这段时日裴煦时不时便会让人送些补品来,吃多了, 沐浴时照镜发现自己似乎胖了许多, 腹部的隆起也越发明显。

虽为她头一胎,从前在缙朝时, 她也目睹过许多悲剧上演。很多原本总爱欺压她的后宫小主, 因为生产后身材走形, 便再也不能得到皇帝的正眼。有的主肚皮上爬满纹路,吓到皇帝, 二话不说就扔进冷宫。

深宫中,太多女子因为不可控的缘由, 从此一蹶不振, 再也无力回天。

从小便是看着这样的悲剧长大的, 自己也深处悲剧当中, 说季枝遥不焦虑不害怕是假的, 可是她又不能将这些情绪传达给裴煦。

毕竟在她看来,男子永生永世都无法同女人共情。若是他轻飘飘一句“女人生产不都是这样的?”,那她的所有希冀盼望便都要碎了。因此她宁可相信裴煦不是这样的人, 也不会亲力映证。

裴煦说到热夏时会带她去避暑山庄待上一段时日, 可惜时局生变,让这个计划不得不搁置。

“陛下, 边疆急报, 今日前去突击的两千兵马被西澜人埋伏, 无人生还。”

“他们同西边临国达成协议, 他们一直暗中偷偷援助,莫说封锁城池将他们耗死, 眼下各个吃喝玩乐毫不影响,再这样下去,我们的损失只会更大!”

“陛下,为今之计,要么全力进攻,要么便退一步,撤到后方城池。”

他们吵得热火朝天,裴煦还在盯着地形图出神。

众臣一直在据理力争,从天亮到暮色,一直没停下。

夜里,他辗转难眠,侧过身,伸手轻轻摸着她的肚子。他能感受到皮下的顶撞感,一个新生命的跃动。这里有他牵挂之人,故而西澜战事一直没能快刀斩乱麻。

书房中群臣商讨战事,裴煦背对着,认真看地图上的每一个细节与角落。当时派兵前去收复失地时,也没想到对方如此守得住。

“可想好破局之法?”

放在以前,他很早便会领兵出征,殊死一搏。可现在,季枝遥在宫中孤立无援,腹中孩儿临近出世,若这个时候他不在季枝遥身边,他生怕会亏欠她。

裴煦沉思片刻,回身道:“眼下撤退一步,他们与周边的联系便多一分。边境线上的城镇本蠢蠢欲动,走错一步,便会前功尽弃。”

今日在书房中的除了陈钧,还有许久未见的陈栢。他外出执行一趟任务,回来便瘦了许多,面上赫然多处的刀疤让人望而生畏。

“属下以为,若是不能退,便需要采取急攻。”陈栢俯身说,“如今对方死守,我军不占优势。”

眼下西澜人死守着的位置太特殊,他们的西面与邻国有一江之隔,运送物资、商业往来都必须要途经那里。他们联手,裴煦便失了先机,似乎只剩正面对抗这一条路可选。

“听说……你们今日在书房吵了一天。”季枝遥醒了,顺了口气以后低声说。

一直到深夜,裴煦随便在宫里吃了点东西后,才去了月涟居。

“你其实已经想到了对吗?”她声音很轻,听的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用兵打仗都是冒着极大的危险,若因为怕算计而畏缩,那失地永远收不回来,也永远打不赢胜仗!”

这样的紧张氛围少有,侍人都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在这个节骨眼出差池,徒增陛下烦恼。

季枝遥现在歇得很早,裴煦去时她已经睡得很沉。往往早晨,又是他先醒的,他们说话谈心的时间大打折扣。

“可微臣听闻西澜人诡计多端,若是轻易发起攻势,万一落入旁人的陷阱当如何?”

“必要之时,孤要亲征。”

季枝遥表现的并不意外,因为她早就料到了。从前她有几位兄长便时常会在这样难以决断的战事中领命出征,只可惜裴煦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裴煦面容略有些疲态,点头:“孤先前失算了。”

裴煦没有立刻回答,不置可否。可季枝遥望进他的双眼,凝视片刻便看出答案。

“裴煦,若真到那时,你要护好你这条命。”

他听后失笑,“很长一段时间里,旁人都巴不得我死,如今总算有人是盼我生的。”

季枝遥听后眼底涌上一阵莫名的心酸与愧疚,垂下眼看着自己肚子。

“不止我,还有他——”

裴煦眼底情绪很浓,这是任何人都不可能看到的情景。在外人面前,他总是冷漠无情,杀伐果断。可季枝遥却渐渐发现,这人冰冷的外表下,尚存一丝良知与温暖。或许是为人父亲,唤醒了他本性中的善吧。

这天过后,裴煦在朝上宣布亲征的消息。此事震动了朝堂,但除此之外,陛下还宣布了一个更让人不敢相信的消息——裴煦离开期间由临安公主监国,免早朝,每日呈递奏折,任何人不可懈怠。

因为不放心,裴煦私底下还吩咐陈钧,予他收犯人入地牢之权。这些都是裴煦从前紧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若非极其信任之人,他绝对不会这样做。

季枝遥被告知此事时,她正和玉檀在房中练习针刺,一下子便被毫针刺破了皮肤,留出几滴鲜红的血。

“他让我……监国!?”季枝遥人都懵了,往日她根本不过问政事,就连宫中如今新设了什么部门她都一概不知,更不说递上奏折的人有无歹心、是否曾经有过异心了,“这不是胡闹吗?”

说这她就要起身去找裴煦,正巧这人来了,闲庭信步的,季枝遥看着就来气。

毫不顾忌周围人在场,直接蹙眉喊他:“裴煦!”

玉檀吓得咚一下跪下,陈钧也默默往后退了两步,忐忑地看着两位主。

但裴煦已经见怪不怪,抬手让侍女都出去,只留陈钧一个人。

“你怎么能——”

“孤知道。”他走上前,见她指尖还在流血,拿了张帕子给她包扎好,“可是放眼宫中,还有谁能帮孤这个忙?”

“那你也不能扔给我啊,我什么都不会。”她皱着眉恼得很,“可别到时候你打胜仗回来,发现王朝没了……”

陈钧在后面听的脸一白,心想公主殿下怎么什么都敢说,他这个做属下的快要吓死了。

然而裴煦却笑了,根本没有因此生气。陈钧严重怀疑陛下皮下是两个灵魂,对待公主和对待其他人完全就是两副面孔!!

裴煦:“孤将陈钧留下,他在孤为丞相做幕僚时便一直跟着,对朝中事务比较了解,也知晓朝中何人可信,何人需提防。任何事情,大事小事,做决断前都问问他便是。”

“那你怎么不让他直接……”监国两个字还没出口,她敏锐地察觉到裴煦眼底闪过的冷意,即刻闭嘴。

陈钧再也站不住,上前一步俯身:“属下愿为陛下分忧,极力佐佑公主殿下——”

裴煦嗯了一声,这事儿便定下。季枝遥虽然终归觉得不妥,但人家皇帝都发话了,她再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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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出征的前几日,季枝遥觉得周围的气氛变得很微妙。虽然往日里宫人都十分惧怕这位手段狠辣的皇帝,但当他披甲上阵准备离宫时,大家恍然觉得没有了安全感。

他一登基就以极其严苛的律例约束下人,大家过得战战兢兢,但却后知后觉周围的乱子的确少了许多。只要不犯大错,都不会惹来祸事。

眼看着这个定心丸要离开,众人情绪消沉也属正常。

“要记得备多些伤药,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你自己要小心。”

季枝遥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裴煦全都耐心听着。之后,她从小匣子里拿出一条红色的手绳,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递给他。

“我不像你,随手便能得一块上好的玉石。这是我幼时便留在身边护佑自己平安的物件,眼下你比我更需要它。”

裴煦没有立刻接过,季枝遥觉得有些尴尬,以为他不屑于这些东西。指尖蜷了绻,想收回去。他伸手一把按住,之后还没反应过来,这人便已经戴上自己的左手腕。

“这样贵重的东西,孤回来定会还你,只借枝枝一用。”他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心中百感交集。

安静了一会儿,裴煦忽然想起一件事,忘了告知她。

“此行章雪柔也会一起去。”

季枝遥微讶,“她为何要去?”

裴煦坦言:“此人曾是缙朝四公主的侍人,如今西澜那将军的侧夫人。孤对她的话不全信,却可以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她回想了一下,确实记得之前在西澜和季云霜见面时,她言语中都有希望离开的意思。

“四姐在将军府中过得不好,此番定然希望陛下能将她带出来助她脱身。”她微顿了一下,还是提醒了一句,“只是此人城府极深,我只在幼时同她来往,后来便生疏了,陛下须得当心。”

裴煦:“孤知晓。章雪柔的身份模糊有疑,日后还得再追查。眼下将她带去西澜离你远一些,孤会放心很多。”

“是吗?”她故意反问,假装吃味般,“人家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鉴。那时还想我直接塞进你后宫,方便日后照料你呢。”

“你若是想今夜睡个安稳觉,便仔细你嘴里的话。”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季枝遥立刻吃瘪,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

裴煦失笑,垂眼看着腕上的这条红绳。

次日,裴煦亲领兵前往西澜。

无需相送,更不回头。这是他从少时便立下的规矩,决定征战便是九死一生,尽管如今心中牵挂万千,他也会背水一战。

季枝遥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裴煦挺立的背影。二十六七的年岁,总让人觉得他经历了许多。那样干练熟悉,反倒像身经百战的老将。

“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待远处已经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玉檀才在身边轻声提醒,“陛下会平安回来的。”

季枝遥点点头,垂眼没忍住,落下几滴清泪。

他离开后,季枝遥每日的生活都变得很忙碌。看着宫人每天送来的折子,她算是体会到裴煦的不易。若非陈钧一直协助左右,季枝遥恐怕要累晕过去。

终于批完折子,她扭了扭手腕,“今日的折子已经看完,你辛苦一天了,便让冬藏替你值守,你回去休息吧。”

陈钧确实很累,只是从来不向外表露疲态。这几日他们接触下来,也算熟络了些。听到殿下这话,便领命谢恩,起身离开了。

季枝遥低头翻了两下书卷,听脚步声远离后,立刻又把书放下。正值未时,外面的阳光正烈,她似乎没有出去的理由。

低头看到桌上那枚放在小盒子里的授章,她忽然心生一计。带上两本医书,她叫来玉檀。

“陪我去一趟太医院。”

“殿下有事要找太医吗?”玉檀边将她扶起来,边认真问,“殿下让他们来月涟居就好了,亲自去一趟多麻烦。”

季枝遥却摇头,“我想去请教院正大人一些医理上的问题,哪有学生坐在家里,让夫子上门的道理?”

玉檀想了想,“殿下说的有理,那奴婢陪您去。”

季枝遥唇角微勾了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