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悬浮爱慕

正文卷

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耳畔是树叶被风吹响的沙沙声,远远地有人的喧哗声,身下是男人结实的身躯,她的心跳渐渐回归了正常的频率,仿佛他在这裏,她就什么都不怕了,脑筋也正常运转起来。

就在刚才,在未知人士的袭击下,实验室爆炸了。多亏了肖澹的拼命保护,她得救了。

江锦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谢谢……你,救了我。”

肖澹扶着她坐了起来,她刚想检查一下他有没有哪里受伤,却被他把住了双臂。

“小锦,我以为仅仅是作为朋友在你身边,没有更亲密的关系,你便不会有危险,可是现在,我后悔了。”

在她似懂非懂的神情中,肖澹忽然俯身,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唇。

在江锦一副大脑宕机、被雷劈了的呆滞神情中,他继续说:“我真的后悔了,我不仅想要靠近你——我还想要拥有你。”

他想拥有她不经意的浅笑,拥有她偶尔展露的锋芒,拥有她身上凛冽却温暖的气息,甚至拥有她那一段痛苦的回忆。

这次爆炸就像一个开关,有什么从他的内心解放开来。

他等得已经够久了。

肖澹说罢,又再次俯身。

“肖澹!江锦!”

一阵惊慌的叫喊声从两人身后传出,沈辛安匆匆跑了过来:“你们没事吧?”

由于突如其来的干扰,肖澹的脸在离江锦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可惜地轻叹一声之后,他利落地翻身而起,顺便拉起了江锦。

“看到有人跑了吗?”

“已经报警了。”沈辛安的目光游移在两个人交握的双手上,眉毛不受控制地扬起。

江锦尴尬地看了一眼肖澹,身旁的这个男人强大、镇定,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而已,包括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这裏交给你了。”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意思,撂下一句话之后,肖澹拉着江锦就跑了。

车停的位置离这裏不远。

有风从某个方向吹来,空荡荡,直接拂在她的身上,还带着灰尘的霉味。江锦低下头来,垂在身侧的手指攥了起来。

肖澹目光晦暗,像是包含了太多情绪,又好像由于一直干涸,深处一片荒芜。

他的目光看得她心慌意乱。

江锦甚至都佩服自己,这个关头还能记得关键。

“对了,自毁软件!这场爆炸是不是有人来抢夺自毁软件的,我们快回去找。”

“不必了。”

“你……”

忽然间,肖澹吻了下来,汹涌而热烈。

风似乎一下子被阻隔在他的身后。

“我刚才一直想这样亲你。”

他抓着江锦的手,细碎的吻轻轻落在她的手指间,他的唇灼热,那是与她的指尖全然不同的温度。

“你这算答应我了是吗?小锦,我很开心。”他的声音近乎呢喃,褪去了往日的刻薄与傲慢,温柔起来,几乎能叫人溺毙在深不见底的漩涡里。

他一而再地追问,她胡乱地点头。

周围的气温一直在升高,远处警笛声、火警声交错着接近。

“咳咳!”

忽然,有人打断了劫后余生的两人。

跟上来的沈辛安双手抱肩,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肖澹放开江锦,仍然握着她的手:“嗯……再晚一分钟,你就要看到少儿不宜的画面了。”

江锦羞恼地挣开手,一手狠狠地戳在肖澹的脑袋上,然后飞速地钻进了车里。

一元县已经多年没有发生爆炸案了,三人从公安局出来之后已是深夜,相较两个男人还有心思重新梳理了一遍今日发生的事情,江锦只想好好地回去睡上一觉。

车行至肖澹家楼下,两个男人都没有下车,她疑惑地看着他们,继而想到什么,眉眼间的疑惑迅速沉淀下来,她问:“不回去了?”

人没抓住,实施爆炸的目的也不明确,除了两人死里逃生,炸毁了一间久无人居的小房子外,没有任何损失,事件迅速平息了下来。可是,毕竟惊动了警方,这裏离北城不算远,如果孟汀洲有心,他们的行踪便再也遮掩不住。

不,或许,早已经遮掩不住了。实验室爆炸,孟汀洲难逃嫌疑。

江锦利落地拉开车门:“那我先上去收拾东西,马上下来。”

“嗯。”

江锦上去之后,肖澹和沈辛安也下了车透气。

肖澹看向沈辛安问:“有烟吗?”

后者掏出两根香烟,几秒钟后,夜色中便多了两个猩红的点儿。

沈辛安终究没控制得住自己的好奇心,尴尬地问:“你们……好了?”

半晌都没有动静,两个生得像电线杆的男人不约而同地看着楼上忽然亮起灯的窗子。

如果不是相识多年,沈辛安也不会看穿他这位挚友的心思,肖澹此刻其实……充满了狂喜。只是肖澹这个人啊,向来是这样,深谙水满则溢的道理,越是高兴,越是不轻易示于人前。

可是,多年来的夙愿达成,又怎么能按捺得住呢?

肖澹压低的声音传来:“辛安,我很开心。”

知道知道。仗着肖澹看不见,沈辛安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多少领悟到了一些江锦翻白眼时的乐趣。

“我当年只差一步就能站在她面前,但这一步我却走了两年。”

听出肖澹的声音不稳,沈辛安没有说话,沉默中,他突然又想起了些往事。

两个人的相识,肖澹的养父因罪进了监狱,肖澹的养父养母离婚,肖澹的养母因病去世,肖澹接受了一对科学家夫妇的长期资助,肖澹上了警校,朝着自己想要的未来一步步走去,肖澹整个人似乎开朗了许多,懂得和周围的人正常相处……

沈辛安后来知道,自己不是可以改变他的人,那些人也不是。他们只能暂时将他牵绊在这个正常的社会里,只有等一个,与他身心契合的人,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下凡来。

再后来,沈辛安第一次从肖澹的口中,听到了一个小姑娘的名字。

“那对科学家人很好,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叫江锦……很可爱。”

“哦,那追啊。”

“我现在……还不能站在她面前,我还配不上她。”

沈辛安似懂非懂:“那你想怎么办啊,放弃?”

“建功立业。”肖澹一脸正气地说完,踩灭了脚下的烟头。

已经入夏,一阵清凉的风吹过来,沈辛安按灭了手中的烟头,兀自打了个喷嚏,心冷。

那个时候的肖澹多么正气凛然啊。

而现在呢?

江锦背了个小包下来,肖澹自然地接过,然后和江锦一前一后钻进了车后座。

沈辛安眼角跳了一下:“你不坐副驾驶了?”

肖澹瞥了沈辛安一眼,那一眼怎么说呢,带着点儿炫耀以及轻蔑。

“事情都谈完了,有女朋友的人,谁还坐你的副驾驶?”

“把老子当司机当习惯了啊。”沈辛安碎碎念着,还是认命地上了车。

三个人再一次乘着夜色,往北城的方向而去。

他们这一趟回去,势必风风雨雨,只是此刻难得平静,三人心照不宣,没有人点出来。

肖澹拉住她的手,捏了捏:“困了吧?靠在我肩上睡一会儿。”

仅仅几个小时,就从恋爱初期的懵懂直接过渡到了老夫老妻的模式,自然得让江锦不得不怀疑这人是个恋爱老手,只是困倦慢慢袭来,她的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睁不开了。

以后……以后再算账。

沈辛安简直没眼看。

孟汀洲的反应速度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快,回到北城的第一个白天,三人甚至还没等安顿下来,新宇传媒的人就联系上了自家经常旷工的老板。

沈辛安撂下电话,神色不大好:“孟汀洲约新宇传媒去谈推广的方案,点名让我出席。”

肖澹沉吟着说:“孟汀洲一定已经知道你这段时间的行踪了,这次邀约,只怕是想从你口中套出点儿什么。”

“没关系,他最多只知道,是我们两个帮助小锦逃离了他的视线,只要我嘴够严实,他绝对不可能知道。”沈辛安兀地顿住,看向肖澹,脸上露了点儿懊恼的神色,讪讪地摸了摸鼻尖。

江锦的视线在肖澹和沈辛安身上来回打转,企图从中看破玄机。

沈辛安急急地站起来:“你们先收拾一下,有什么需要的打电话给我,我去买。你们俩……尤其是小锦,能不出门最好还是别出门了。”

几人的落脚地点在沈辛安名下的一处房产,据沈辛安说安全性比较高,全封闭,小区内二十四小时保安巡查,希望可以避免孟汀洲的骚扰,还是个小套间的户型,江锦也总算可以避免日常跟肖澹共处一室的尴尬。

沈辛安这一走就是一天。

江锦看着肖澹收拾着房间。

他还穿着白日里那套休闲服,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他衣着依旧整齐,只是面色有些疲惫,发丝微微凌乱,却掩饰不住他眼中的锋芒。

肖澹从储藏室找出床品,掏出一块床单展开,姿态认真地将它铺在客房小床上,江锦见了有些不好意思:“你睡客房?”

肖澹闻言,直起腰来,目光在客房的单人床上一扫而过,意有所指地问:“不睡客房,那你想我陪你睡主卧?”

他站直的身影极有压迫性,狭窄的房间里仿佛一下子燥热起来。

仿佛有什么封印被解开了,肖澹的脑洞沿着奇怪的方向策马狂奔,再也唤不回。

直到深夜,沈辛安还是没有回来。

北城地界的霓虹灯恢宏大气,远处的商圈更是明亮如白昼,许久不见城市灯火,江锦靠在窗子旁往外看去,眼神有几分迷离。

肖澹递给她一杯牛奶:“沈辛安可能很晚才过来,要不你先去休息吧。”

江锦摇了摇头:“比起休息,你能跟我解释一下那句话吗?就是那句——你以为仅仅是作为朋友在你身边,没有更亲密的关系,我便不会有危险。”

肖澹惊讶了片刻,然后笑着摇头:“你记性真好。”

“昨天事发突然,我也没有想那么多,可是现在想来,欧博、一元县、实验室、爆炸、付言、宋敏雅……以及你,这些地方这些人这些事,似乎都跟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肖澹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我现在说,我暗恋你很久,你信吗?”

江锦一把打下他的手:“别扯开话题。”

“是真的,小锦,你不会知道,我现在有多感激。”

她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我现在渐渐感受到,或许我父母的死并不是结束。今天我才意识到,是我将这些事想得太简单了。我相信,你想要保护我的心,可是也请你相信,我有能力保护自己,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她一番话说完,才发现肖澹一直在定定地看着他,视线灼热,喉咙滚动,仿佛有危险的情绪在他的心裏发酵。

“小锦,我有点热。”

江锦语塞,突然红了脸,疾走了几步,将紧闭的客厅窗户一下子拉开了,夜风呼呼地灌进来。风一点也不凉,舒适得很。周围有了细微的响动,风吹在窗框的声音、拂过窗帘的声音、吹动屋内绿植的声音,甚至扬起她的头发,拂过她侧脸的声音都异常清晰。

“现在清醒了吧?”

肖澹心裏的那点旖旎,立刻就被狂风吹回了自己的脸上。

真是防守严密的姑娘,肖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该夸赞。

时针指向“11”的时候,沈辛安来了。

一进门,沈辛安就嚷嚷:“有吃的吗,饿死我了。”

江锦应了一声,刚要往厨房走,就被肖澹一把捏住了后脖颈,男人似笑非笑地用手指摩擦了一下她脖子上的皮肤:“你省省吧,我可不想再受一次惊吓了。”

沈辛安如愿以偿地吃上了热乎的汤面,一边吃一边说:“我回来的路上,身后好几辆车一直跟着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们甩开。我本以为孟汀洲现在忙着六爻的推广没什么闲心思,谁知道他逼得这么紧,我看,不行明天再换个地方住。”

肖澹蹙起眉头:“换地方住也不是办法,兵来将挡吧,你们今天开会的时候都说什么了?”

“孟汀洲在耍我,他根本就没出席,只是让企宣部的人纠缠了我一下午。”沈辛安愤愤不平,随后想到什么又哼笑了一声,拽了张纸巾一抹嘴,“不过我想办法跟‘那个人’单独说了几句话,他告诉我,报名者比预想当中要多得多,咱们怎么办?”

肖澹沉思片刻,看到江锦忧心忡忡的脸,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万一,实验室爆炸跟孟汀洲有关呢?万一……自毁软件已经落在他的手里了呢,那我们真的没什么办法了。”

“我记得我们在一元县实验室的时候,你从你父母的实验裏面就看出了漏洞。”

“你是说……”

肖澹双手交叉着放在下巴上:“假如,你能证明,欧博科技推广的六爻系统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我们就有正当的理由,让监管局介入,这样想必可以拖上许久。”

“可是我需要我父母的资料……我自己没有把握。”

肖澹点头,伸手习惯性地想要摸烟,看了江锦一眼,又忍住了:“爆炸后,一元县的警察从裏面整理出一些尚未焚毁的资料,有用吗?”

江锦眼睛一亮:“当然。”

见两个男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她,江锦不得不担当起安抚人心的大任:“只要给我足够的资料,我很快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说完这句话,她的内心也安定了下来。

沈辛安的富二代实力不是闹着玩的,不出三天就把江锦列出来的设备都弄到了,硬生生把一间低调奢华的双层公寓改造成了高科技实验室。

一拿到资料,江锦就开始不分昼夜地複原系统。她专攻生物学,许多计算机方面的构建还不甚了解,还要分出时间来连线那个领域的大神,她熬了多久,肖澹就陪了多久。

在此期间,肖澹照料了她全部的起居。

早上六点,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江锦已经睁开眼,用凉水洗了把脸,浇灭了一切困意。收拾妥当,她又坐在了电脑前,一会儿监测着仿真数据,一会儿又调整器材。

玄关处传来开门声,她回头一看:“你出去得这么早?”

“给你带了早餐。”

江锦道了谢,扫到他的另一只手,不免有些惊讶:“哪儿来的花?”

肖澹一手拎着一袋小笼包和豆浆,另一只手却捧了一个花盆,裏面粉紫色的花朵开得艳丽。

“早晨在隔壁的花圃看到的,有人在侍弄,我问他买了一盆送你。”想了想,肖澹又补充道,“这是蝴蝶兰,蝴蝶兰象征初恋。”

眉眼冷淡,气质禁欲的男人,大清早捧着一盆蝴蝶兰站到她面前,认真地说它代表着初恋,场面竟然有些滑稽。

江锦猝不及防,“扑哧”一声笑了。

太阳从云层中跳跃出来,照亮了两个人的眼睛,她看着花,他看着她。

江锦回神去看他,却见他忽然别开了脸,急促地问:“你喜欢吗?”

江锦来不及看清他面上泛起的潮|红,也不知道这种少年方有的忐忑心情是否消散了些他长久以来的孤傲。

她不自觉地看着他微笑:“我很喜欢,谢谢。”

江锦想,真是美好的清晨。

两个人在一起,可以一天不说话,江锦投入工作中的时候,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她被肖澹拦腰从椅子上拉起来,塞了一碗饭在手里,她才发现,窗外已经繁星满天了。

吃完饭,江锦高声宣布:“我要继续工作去了。”

“我就在这裏陪着你。”

江锦没拒绝……因为她根本就没听见。

伏案几个小时后,眼前的屏幕似乎都变成了闪烁的雪花,江锦想,就趴一会儿……一会儿就起来……

她睡得不踏实,迷迷糊糊间,突然听见有什么“咔嚓”一声响了一下,很细微,却让她惊醒过来。

已经进入雨季。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没有在一元县时那样大雨滂沱,只是风渐渐大了,从缝隙中吹了进来,连带着雨点也落了进来,打湿了窗台。

肖澹单手垫着脑袋,懒散地躺在沙发上,似乎是睡了。

江锦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重新将窗子关好,回身的时候,不由得愣住。

沙发不大,肖澹的身子平躺着,看起来有点委屈,可能是翻身的时候没有注意,身上盖的薄毯半耷拉到地上,藉着电脑屏幕的白光,她看到他眉心隐隐地皱着。

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江锦已经忍不住走了过去,捡起毯子,重新小心地搭在他的身上。手指离开了毯子,却又移上了他的脸,虚虚地勾画着。

剑眉,薄唇,眼睛,斧凿刀削般的下颌弧线,这个男人,当真有一副好容颜。

“江锦,你这算是露馅了。”

他忽然睁开了眼,她只觉似陷入一汪幽潭,水中央酝酿着未知的危险。

肖澹的眼神像是黑夜里突兀地起了波澜的海,于暗中不断地翻涌,仿佛有一种扑面而来的桎梏牢牢攥住了江锦的心神。

她骤然惊醒,绯红飞上脸颊。她扭了头就走,却被肖澹拉住了手腕。

沙发背面,墙上的时钟嘀嗒嘀嗒地走着。

偶有细碎的音节传出,又转瞬被什么压制,而后慢慢地消失。

一片昏暗中,江锦摸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肖澹已经把它掏了出来—— 一个小巧而坚硬的未知物,被放在了一个布袋子里。

“小锦,这个东西给你。”

“是什么?”

“等你再次产生好奇的时候,再打开它。”

江锦摸索着把它揣进了兜里:“好。”

揽在她腰间的手悄悄地锁紧,他说:“等事情了了,我就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然后是某个人不解风情的声音:“可是我想去的地方只有实验室。”

“那我也陪你……”

“好。”

万物俱寂。

肖澹想,真是美好的夜晚。

7月底,随着闷热一同袭来的,还有江锦终于取得突破的好消息。她演示了一遍人体植入芯片后,六爻系统对其产生的影响,说得口干舌燥,只看见了两双懵懵懂懂的眼睛。

她泄了一口气:“算了,你们能不能听懂不重要,到时候让监管机构请科学家来评估就好了。不过,麻烦的是,这些都是仿真数据,不一定有说服力,我还需要一份真实数据。”

“真实数据?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一边说着,沈辛安一边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江锦的视线从沈辛安的身上,落到了肖澹身上,后者抵不过女孩儿祈盼的眼神,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可以。”

于是,江锦不吝啬地向男朋友展露了笑颜。

肖澹被安排在机器前坐了下来,江锦伸手,用小皮筋将他两边的头发扎起,乍一看还有点像年画娃娃。

江锦严肃地盯着他看了两秒钟。

扑哧!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扒拉了两下小鬏鬏。

肖澹也不气,只是眉头挑起,嘴角噙着笑意:“明目张胆占我便宜?”

江锦干咳了两下:“这是怕你的头发影响电极的贴合性,跟六爻系统建立短暂的连接不需要移植芯片,你只需要把我手上这两个电极贴在你的头皮上按住,就像我这样的姿势。”

江锦做了一个标准动作,跟头顶比心有八成相像。

对此,肖澹微笑着点头:“我女朋友真可爱。”

两个人的对话仿佛不在一个频率上,一旁的沈辛安忍不住冷笑一声:“你们要秀恩爱呢,请挑一个良辰吉日,现在请尊重一下我,快点办正事。”

肖澹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办正事?你在这裏,怎么办?”

话音一落,沈辛安的眼睛同江锦的脸蛋儿一样红。

实验好不容易步入正轨,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肖澹端坐在椅子上,手按着自己的脑袋,哪怕周身连接着细密的电线,脸上也看不出丝毫紧张。

“放心吧,我会在有危险的时候,及时切断电流。”

“嗯。”

电脑屏幕上不断绘制出复杂的波形图,密密麻麻凑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

江锦盯着那些不断延长的曲线,就像是一张纵横交错的网。

她调整了六爻的频率,代表着脑激光图的波形也开始变幻,在某一个峰值,突然出现了平行的线条。

就是这裏了!

江锦保存下波形图,正想要关闭机器,手不经意间碰到了旁边一个按钮,将它按了起来。在这个仿真的六爻系统中,这个按钮跳起代表着实验对象情绪发生了变化,一直保持按下的状态才是常态。

余光里,肖澹不经意皱了一下眉头。

江锦愣了一下,心裏有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她突然说:“肖澹,一到一百,这些数字,你任意选出一个……不,三个,想好了把它们按照顺序写下来。”

与此同时,江锦按起了另一个按钮,并在电脑上输入了什么。

肖澹将面前的纸展开:“好了,写这个做什么?”

沈辛安也是一脸莫名:“怎么,做实验之余你还想变个魔术?”

眼前的屏幕里,有三个数字,跟肖澹写出来的完全一样。

江锦喃喃地说:“我好像知道,这个漏洞到底代表着什么了……”

她的父母发现的漏洞究竟是什么,付言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隐私系统,宋敏雅那场诡异的实验到底代表着什么……桩桩件件,忽然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这太疯狂了。

江锦的表情用失魂落魄形容也不为过。

沈辛安上前两步,想要触碰她的肩,却被肖澹拦了下来,男人看了一眼电脑屏幕,皱紧了眉头。

“让她一个人静一静,有什么之后再问。”

“可是——”

“你把这些资料拷贝下来,交上去,这些证据应该足以阻止孟汀洲对六爻的推广计划。”

沈辛安点了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好……那你好好照顾她吧。”

日头东升西落,江锦抱膝坐在窗边,神情木讷,像是在想什么,又仿佛仅仅只是在放空。

肖澹坐在宽大的沙发上,双手交叠,看着江锦的背影,眸色深沉。阳光斜斜地从她身侧投射进来,为一头黑发镀上了金边,他眼神很好,还能看到她形状优美的脖颈上面细小的绒毛。

他知道江锦因实验结果而忧心,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她,他曾以为只要他有心,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可是两年前的经历就是他为自己的轻狂付出的最大的代价,也让他明白,没有人可以永远站在高处,冷漠地俯瞰芸芸众生。

他陪着女孩儿静坐了一夜,而后在天光将亮之际,走过去俯身将她抱起,轻轻地放到了床上。

失态仅仅是一天的事情,江锦睡了一觉之后,再次醒来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她询问了沈辛安关于资料的移交进度,又自发打扫了一遍衞生,甚至还自告奋勇地想要承包午餐。两个男人的神情逐渐从小心翼翼过渡到平和再过渡到惊恐以及生无可恋。

“你这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了,我出去买。”

沈辛安和肖澹同时站了起来:

“让肖澹陪你去吧。”

“让沈辛安去吧。”

“……”

“……”

“算了你们俩都待在家里,我去买吧,正好散散心。”走之前,江锦又回头交代,“我一会儿就回来,我看到厨房有咖啡豆和手摇磨豆机……想喝咖啡。”

肖澹立刻起身往厨房走去:“交给我。”

这还是江锦近半个月来第一次出门,问了路人最近的超市在哪里,不过十来分钟就走到了。

这是一家不大的生鲜超市,一眼就能看得到尽头,奇怪的是,裏面并没有人,就连收银员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江锦疑惑地走进去,货架后面露出半个人影,对方似乎也在挑选什么商品。江锦没有多想直奔蔬菜区,拣了几样菜,但那个人总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她皱了皱眉,回身望去。

是个高个子男人,戴着口罩,架着眼镜,五官都被隐藏起来了,但江锦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顿时愣在原地。

那人口罩下的脸似乎是笑了一下:“小锦。”

江锦脸色一变,迈步朝着出口跑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风声,江锦只觉得脖子一阵刺痛,双腿不受控制地弯了下去,在跌倒在地之前,男人接住了她。

她死死地抓住男人的袖口,咬着牙含着怒意:“孟汀洲……”

“是我,终于见面了。”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只是被镜片遮掩的眼睛里,隐隐有炙热的光,昭示着男人心裏暗潮汹涌的情绪。

江锦逐渐陷入恍惚之中,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咖啡,喝不到了。

江锦醒来,身上还残留着某种药物失效的后遗症,头脑昏沉。举目四望——竟然是欧博科技大楼的顶层,孟汀洲的办公室。

她立刻警惕地支起身子,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孟汀洲站在窗边,歪着头将她从头打量到尾:“我们共事这么久,你怕我?”

江锦往后撤了撤,嘴角上扬,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眼底一片冷漠:“我当然应该怕你,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裏清楚。”

孟汀洲没有被激怒,反而纵容地笑了笑:“你是这么觉得的?我都做了什么?”

他的语调有种奇异的平静,目光闪动间,忽然向她走了几步:“这才过了几个月,你就变成我完全不认识的人了,刚才一路我都想着要怎么把你带回来,都没有好好地看看你。”

他向前走一步,江锦就条件反射性退后一步。

孟汀洲似乎丝毫不觉,他走到两人中间的办公桌前就不再接近,只是拿起几张A4纸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你很厉害,哪怕条件再简陋,你也能将实验完成。”

江锦顿觉不妙:“你手上的东西是从哪里拿到的?”

孟汀洲不答反问:“头还晕吗?”

江锦冷冷地回答:“你关心得未免太多了。”

孟汀洲随手收起报告,顺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派悠闲:“不要这么恶狠狠地对我,还有些时间,我们好好说会儿话,我猜你有很多想知道的。”

“那你就告诉我,为什么要派人去炸毁一元县的实验室。”

“为什么?”孟汀洲重复了一遍,突然发了脾气,他站起身,一把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扫落在地,满眼戾气,压抑许久的情绪暴发出来:

“你不是猜到了吗?我想找到自毁软件,我便再也不需要担心你们无谓的反对。你们都觉得现在发布六爻是个错误,我却偏要让你们看看,谁是错、谁是对!”

你们?江锦心中泛起疑惑,却没有时间细究。

她没有被孟汀洲吓到,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窗外的景色,想要从光线的明暗来判断她昏迷了多久。

肖澹应该已经知道她不见了吧?

她镇定地回望他:“你也好意思说,你的生活、你的事业?你利用付言,利用宋敏雅,甚至差点害死我和肖澹,你只管做自己的事,凭什么要别人来付出代价?”

孟汀洲摇摇头,神色添了一抹诡秘:“你的事业?小锦,你以为我做这些,只是为了我自己?”

他平静的面容令江锦的心底生出几分不安,她皱皱眉:“你以为把我带到这儿来,就没有人知道吗?你这是绑架,是非法拘禁!”

“那又怎么样,你本来就是我的未婚妻,欧博的员工。”

“不可理喻,他们知道我不见了,一定会报警的。到时候,我们就把一切都好好算一算。”

孟汀洲的神色越加诡秘,看着江锦隐隐还带着几分怜悯。

“江锦,你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见他状态不稳,江锦小心地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想要寻找一件称手的东西,以免他发神经突然发难。

这时候,办公室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孟汀洲接了起来。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孟汀洲“嗯”了一声,又说:“我知道了。还有,把东西拿到实验室来吧。”

撂下电话,孟汀洲叹了口气:“不愧是肖澹,这么快就找上来了。没能一开始就看破他的身份是我最大的失误,不过……这个碍眼的存在很快就会被你自己解决掉。”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恶意的温柔:“小锦,你准备好了吗?”

第一次,直面孟汀洲的江锦感受到了恐惧,不是因为孟汀洲骤变的模样,而是源自她内心巨大的不确定,他期待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说,有什么尘封的事实,即将被揭开。

她突然想退缩。

顶层是空的,没有人能来救她,她挣扎着,被孟汀洲攥着胳膊强制带到了六爻的总控室。没过两分钟,吴成光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个针管,裏面盛满了晶莹的液体。

将东西递给孟汀洲后,吴成光默默地退到角落里。

孟汀洲锢着江锦,将她绑在椅子上,熟练地将各项设备连接到她的身体上。最后,他拿起针管。

他轻柔地说:“别担心,付言已经替你试验好了,这种药物只能起到模糊思维的作用,不会有后遗症,你睡一觉,很快我们就能见面了。”

他的手像情人最温柔的手,抚摸过江锦的头发,手却毫不留情地将针尖推进她的静脉。

肖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的信号灯,在红绿灯改变的一瞬间,踩下油门冲了出去。

沈辛安握住胸前的安全带,言不由衷地宽慰道:“警察正在往那边赶,小锦会没事的。”

肖澹抿着唇,每一次打方向盘、每一次踩下油门,他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改变。从他意识到江锦出事了起,他就一直是这副表情。

沈辛安不知该如何再开口安慰了。

半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在欧博科技大楼的门前骤然停下,发出了刺耳的刹车声。

车内,肖澹第一次开口,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显得更加压抑:

“两年前,在她怀疑我的时候,我多想站在她面前告诉她,一切不是她想象的样子。但我却只能逃窜、寻求保护、隐姓埋名。两年后,我再一次面对这种情形,辛安,我现在依旧很害怕。”

盛夏还没有走完,那些繁花似锦的景致却已经远去了,沈辛安看向车窗外巍峨的欧博科技大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裏即将迎来一阵寒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