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57深渊(二)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 57深渊(二)

这声音出现地突兀, 邬阳立时警惕:“谁?”

赤绫环绕在邬阳身侧,不知是不是邬阳的错觉,她总觉得赤绫比方才要轻快些, 就像是在兴奋。

邬阳摸了摸赤绫以示安抚。

华琚立在邬阳身侧,不知何时周围不断啃噬他们魂体的东西已然不见, 就像是在忌惮些什么不敢靠近。

他下意识往前半步站在邬阳身前, 是一个保护的姿态,这是跟上一回入深渊他没有见过的情况,他没由来地不安。

这声音苍老和缥缈, 像是隔了很远很远, 又像是很近很近, 如同在耳边。

“你问我是谁?我忘了, 我好似很久很久没有醒来。不过你身侧这红绸倒是眼熟得紧。”

下一秒一阵风突兀而起, 赤绫顺着这阵风扬起, 从邬阳身侧脱离, 像远处飞去, 邬阳眼眸一凝, 伸手去抓,柔软从手中滑过, 握手时已然什么都没有。

“赤绫!”

话音刚落,赤绫停滞在不远的一处,那是一片虚无,邬阳看不清任何,只见赤绫伸处了自己的绸缎尾端,像是接触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邬阳生理性闭上眼,再次睁开双眸时,与赤绫接触的那一处出现了一道魂体,魂体明明灭灭几乎完全透明,却仍可看清那垂下的暗红色长发和明明苍老也掩不住俊朗的面容。

以赤绫为媒。

邬阳想要上前,才发觉在不知不觉之中她被定了身, 此刻已然不能动弹。

这不是一道现在才落成的法印,这是一道至少,存在了上百年的法印。上面承载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悼念,以至于触碰的那一瞬,她瞬间共情。

下一刻如同耀阳一般的光亮从赤绫的绸缎尾端荡开,随后光亮以此为始,一点点向四处蔓延,直到再无一处黑暗。

她呼吸一滞:“你到底是谁?”

她眼前不可思议一般闪现了一道法印,是祭奠邬氏的那道古老而繁复的法印,她的眼眸随着这道法印的出现逐渐变成暗红色。

赤绫是邬氏秘宝,是从她过来后便认她做主的本命术法,为何此人, 可以控制赤绫, 难不成此人与邬氏有关,又或者此人, 就是邬氏人?

那魂体歪了歪头,暗红的发丝落下,他抚摸着赤绫,神色温和:“我已经忘记了,不过你眼前的这道法印好似跟随了我多年,想来应该对我很重要。”

也是对一个人,最最诚挚的悼念,只有邬氏才有的悼念。

那是惋惜,是思念,是对一个人的无尽情感。

赤绫竟没有听从。

她好像能动了,邬阳下意识伸手五触碰这道法印,上面的波动传来,引发的情绪让她险些落泪。

而邬阳竟不觉得魂体亏空,甚至有莫名的力量将她身上的伤一点点安抚,虽然没有好,却消解了疼痛。

她好像也能发出声音了,只是此刻的声音透着喑哑:“你是,邬家人。”

她看向华琚,试着开口了数次,无果,她还被噤了声。华琚额角根根凸起,像是在极用力试图挣脱。

如同长辈一般。

那道声音再次传来:“我已然告诉你,我不记得了,这位小友不必挣扎,你虽以人身修鬼术,修的也的仍是魂体,我锁定的是你的魂体,再挣扎也是无用。”

血液也逐渐沸腾,将不高的体温一点点回升。

莫名的联系在这魂体出现时便隐隐在邬阳与这魂体之间相连,就如同,这魂体的出现本身便是从邬阳身上汲取力量。

邬阳看着这魂体暗红的发丝:“前辈可还记得过去了多少年?”

暗红的发丝如此显眼,若是隔得近,邬思道不可能不知,也不可能从未提及。

邬思道也从没说过,邬家与深渊的关系。她好像进入了一道漩涡里,这旋涡的另一边,是许久许久之前的辛秘。

那魂体捏着赤绫的手顿了顿:“也不记得了,少说,也有几千年了吧。”

邬阳继续追问:“前辈是如何到了这里?”

那魂体又愣了愣:“我也不记得了,好像不是我到了这里,而是因为我,才有了这里。”

邬阳心中一惊,下意识回眸去寻华琚,才发觉,此时此刻,只有她一人,华琚不见了踪影。

她立时警惕:“与我一同的那人去了何处?”

那魂体笑开:“你说你那情郎?你且放心,虽不知是何缘由,但此刻的我们应是以魂体的形式相见,你那情郎还在身侧,你只是瞧不见他而已。”

邬阳低下头,才发觉自身也是透明的,她也是魂体状态。

邬阳抿了抿唇,一步步走向前,去戳碰赤绫的另一端。

“若是因为前辈此处才形成,还请问前辈,为何千年之后,此处进来的全都死去,而我进来,也瞬间被啃噬,被啃咬的还是魂魄。”

那人错开了眼眸,看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因为就是我,也快要压不住这些东西,我只能将这些东西囚禁在这里,才可保外面的人一丝安宁。”

“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人将视线收回,缓缓与邬阳皱起的眉眼对上,这视线里沉淀了太多,让邬阳心口一滞,被其中的岁月定了原地。

他说:“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人神大战。”

这话又将定住的邬阳拉回了现实:“人神大战?怎么可能?若是神族尚存,人神两族的差距如此之大,人族怎么可能与神族开战?”

“怎么不可能?不仅打了,人族还赢了。”

这话涵盖的信息太多,让邬阳久久不得平静,她想要说什么,至少是一句质疑,但如果此事是真,那么人族确实是赢了,因此此界,不存在任何一个神族。

就连邬氏,也只是神族后人,并非真正的神族。

那人的声音古井无波:“神族是天道的宠儿,在神族的笼罩下,人族能获得的资源少之又少,而人族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所以争斗在所难免,一开始神族不以为意,便是打了又如何?本也瞧不起人族那点微薄的力量,于是日复一日,人族成长了,成长到可以用十人围攻一人,神族便这样消减。”

邬阳找出了漏洞:“若神族若是天道的宠儿,无辜枉死,天道岂会不理?”

“你说的不对,天道是世界的天道,它最没有情感,也最公正,神族既然泯灭,便是泯灭,人族灭了一族,自然也有相应的惩罚。”

邬阳脑中灵光一闪,下意识浮现那灰袍人的一句:“我分明是太想修仙了。”

她眼眸一凝:“莫不是,人族再无飞升人?”

“你说的也不对,不是人族再无飞升之人,而是将要飞升之人,需得经过神族残魂千名,将所有残魂尽数斩下,才可到达天门之处。”

此番信息在邬阳脑中闪过,她迅速分析:“神族被灭定有怨气,上前神族带着怨气的残魂蜂拥而上,人族便是到了飞升的修为,又怎么能敌?”

那人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不仅仅是怨气那么简单,这些残魂没有神智,在战场之处,残留的血气熏陶之下,几乎变成了可怖的存在,甚至——还学会了主动攻击。”

邬阳立时看向自己的手臂,如今她是魂体,上方正是一块被啃咬过的伤痕。

难不成,那些诡异的,能够啃咬魂体的不明东西,就是死去神族的残魂?

残魂啃噬了他人魂体,自身愈加强劲,可怨气与血气仍未被消除,那么他们将进一步发起进攻,朝着人族而来。

想到这,邬阳的声音一滞:“那么人族,如何能敌?”

“不仅是人族,残魂无差别攻击,妖族乃至魔族璍,都深受其害。更别说想要飞升的人。”

邬阳抿了抿唇:“天道竟不理?”

“有果便有因,神魂的衍生,是有因的,那么他的存在便是合理的。”

可是妖族和魔族何其无辜?

“那么妖族和魔族又如何算?他们本也无辜。”

“确实如此,所以妖族和人族的飞升,便容易许多,想是天道的补偿。”

怪不得此前留下的记载里,分明达到修为的人族更多些,可飞升成功的几乎都是妖族和魔族。原是这个缘由。

那人又说:“我虽不记得我是谁,但我仍依稀记得,我应是在族人的联合的术法之下,献祭了神魂,永生永世囚于此处,与这些神魂一同。”

是邬氏,是几千年前的邬氏先祖。

“可邬氏是神族后人,为何是前辈您来做这些,若要做些什么,也合该是人族来做,为什么是您?”

邬氏先祖的声音陡然变得温和,原本凝滞的气氛霎时间松懈。

“小姑娘是不是傻了,就算是神族后人又如何?人神大战是上古时候发生的事情,与当时的我有何干系?我想,应是那残魂威胁到了我的族人,而这件事,恰好我做得到,我为何不做?”

邬阳霎时间哑了声音,是了,邬氏,就是这样的人。

豁达,明朗,像太阳一样。几百年邬氏如此,几百年后的邬氏,也仍是如此。

那人看着邬阳的神色愈加和蔼:“小姑娘,你应是我的后人吧?生得真好看,不知现在我的后人还剩几何?是否还安好?想来此处并未再危及到你们了吧?”

邬阳哑了声音。

不上不下的情绪再次堵在胸口,将她的发出声音的权利一点点剥夺。

她要如何告诉他,他用性命保护下来的邬家人,到了这这一代竟尽数泯灭,只剩下她与邬遇白两人。

她又要如何告诉他,如今只剩下的两人,邬遇白受尽折磨,被用尽最后一分血肉,而她,被迫入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