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情敌难防

正文卷

杨野的班级有活动,薄雪也跟着去了。

这大概是她最快乐的一天——暂时忘记了所有的烦恼,把自己当作一个普通的学生,没有左小影去世前交给她的任务,不用背负对舒桐想爱却不能爱的痛苦。她热情又活泼,大家都喜欢她,毫不费力,她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

薄雪是杨野带到同学面前的第一个女孩子,所以一下子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男生们羡慕杨野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女生们则羡慕薄雪能找到这么优秀的男朋友。

当然,有羡慕薄雪的,也有嫉妒她的。

毕竟杨野可是校草!

杨野的学习成绩永远是全校第一,篮球场上永远是所向披靡,加上他长得还不错,所以被同学们封了校草。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对他倾心,不过杨野却从不回应。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他冷酷无情的样子更让女生着迷。

安玉婷就是杨野的爱慕者之一。她的父亲是这个城市的商界名流,她自己也因为才华和容貌出众被封为校花。她和杨野是初中同学,可杨野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

她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孩,曾经多次向杨野暗送秋波,但是杨野都视而不见。后来她了解到杨野性格清高,就放下大小姐的架子,主动追求杨野,还给杨野写了一封感情真挚的情书。

但是杨野依然没有回应。

后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下了自习课,她赌气似的直接把杨野堵在了回去的路上,问:“你有没有看那封信?”

杨野冷冷地望着她,一声不吭。

安玉婷是个骄傲的女孩,从来没有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同一个人面前受挫。凭她的容貌、才华和家世,只要她手指头一勾,男生们就会趋之若鹜。杨野这种到处打工挣钱度日的男孩不是更需要她这样的女友吗?

安玉婷的父亲是个商人,她受家庭的熏陶,哪怕是爱情也要像谈生意一样。她条理清楚、逻辑清晰地向杨野表达自己看上他了,如果他做她的男朋友,她能帮他出国留学,以后还能给他找一份不错的工作,甚至直接接管她父亲的生意。

安玉婷自信地说着,杨野面无表情地听着。

到了最后,杨野问:“你说完了?”

安玉婷以为他被说动了,得意地说:“我父亲的生意做得很大,我家的实力在这个城市想必你也听说过。我可以给你几天时间考虑一下。”

杨野突然打断她的话说:“我有个同学,他家长是医生。”

安玉婷不知道他为什么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不自觉地问:“啊?”

杨野说:“他是市安定医院的专家,我觉得你病得不轻,我可以介绍你找她治治。”

安玉婷的脸“唰”地红了,恼怒地问:“杨野,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野头也不回地说:“我的意思是你有病,该治了。”

那天晚上安玉婷号啕大哭。她是个骄傲的人,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今天却被杨野羞辱了一番。她回家后大发脾气,扬言要让杨野为他的轻狂付出代价,要让他在学校混不下去。她安慰自己,她这么优秀,杨野根本配不上她。

之后,安玉婷天天在杨野面前炫耀又有哪个男生在追求她,送了什么东西,这个男生有多优秀……

可杨野却依旧无动于衷。

杨野觉得,他跟安玉婷是两个世界的人。人生这么艰难,为了缴清学费和支付妈妈的药费,他到处做兼职,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来用,哪里有时间去关注脑残富家女的精神病发展得怎么样了呢。

本来杨野的冷漠就够让安玉婷抓狂了,结果他还带来一个女孩公开在同学面前出现,虽然这个女孩没有化妆也显得很清秀,但是在她眼里就像白汤面一样无味。

杨野宿舍的男生已经围着薄雪开玩笑叫她“嫂子”了。薄雪则觉得好玩,笑嘻嘻地应承着,并且不时地拿着杨野打趣,杨野则一直含笑地看着她和自己的同学玩乐。

安玉婷开始大声地和同学说话,故意盖过薄雪的声音,引起大家的注意。她灼热的眼光一直盯着杨野,丝毫不掩饰,薄雪看见了,只暗暗觉得好奇。

安玉婷声音这么大,大家想不注意她都不行,杨野也皱起了眉头。看见成功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安玉婷这才走过来跟薄雪打招呼,顺便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我叫安玉婷,是杨野的同学。我和他挺有缘分,初中就是同学。他们说他是校草,我是校花,其实我哪里是啊,我一点也不好看,比我漂亮的女生多了……”

薄雪一脸很崇拜的样子望着她:“谁说的,校花非你莫属。你们一个是校花一个是校草,看起来还挺般配的。”说着转头望向杨野。

安玉婷听了这话当然高兴,也有点期待地望着杨野,可惜他眼睛只盯着薄雪,眉头皱得很深,有点责怪地说:“雪儿,你不要乱说话,我们只是同学。”

“只是同学”四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安玉婷的心,但是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在同学面前失了风度。于是她强忍着心痛深吸一口气,故意昂起头让自己像只骄傲的孔雀,不屑地说:“呵呵,你不要乱说哦,我男朋友会生气的。我有男朋友的。”

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薄雪眼里,薄雪看看杨野再看看她,笑呵呵地说:“哦,你有男朋友呀,那你男朋友肯定比杨野更帅更优秀啰?”

安玉婷昂起头骄傲地说:“那当然!我喜欢成熟稳重且事业有成的男性,杨野不是我的菜啦,而且我出身豪门,也不能随便找男朋友,得门当户对才行。”

说到这裏,她故意看了杨野一眼。可是杨野的眼睛还是一直望着薄雪,很平静,并不看她一眼,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

她更气了,说:“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在这个城市很有名的。我现在的男朋友也是出身名门,你可能在报纸和电视上看见过,他叫舒桐。”

这下薄雪笑不出来了,“啊”地张大了嘴。

看见她吃惊的样子,安玉婷觉得扳回一成:“你也认识他对吧?他经常上电视接受专访,还参加各种慈善晚宴,连女明星都缠着他呢!但他谁都看不上。我们两家是世交,我们的父母也有意让我们结婚……”

她还在说,但薄雪已经听不进去了。听说安玉婷的男朋友是市里着名的年轻富豪舒桐,女同学全都围了上来,问东问西,甚至有人问安玉婷能不能请她帮忙找舒桐要一张签名照。

看着被女生围住的安玉婷,不仅薄雪吃惊了,连杨野也吃惊了。杨野望了安玉婷一眼,悄悄问薄雪:“安玉婷是你的后妈?”

薄雪提起脚就给了他一脚:“再瞎说我翻脸了!”

杨野忍不住笑了。

这实在是件非常好笑的事。

看着轻易不露笑脸的杨野突然笑成这样,安玉婷有点恼火:“杨野,你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

饶是在薄雪和杨野面前扳回了一局,安玉婷还是不开心,因为没有达到她预期的效果——薄雪只是吃惊,并没有羡慕之色。舒桐可是多少人心中的白马王子啊,薄雪居然没有嫉妒,她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

薄雪玩得累了,听一个女生说林边有小湖,就准备去洗把脸。安玉婷想了想,跟着一块儿去了。她边走边跟薄雪搭话:“你一个月的生活费是多少钱?穿什么牌子的衣服?用什么牌子的化妆品?喜欢去哪里旅游?”

面对她这一系列的问题,薄雪想了想,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好说:“姐姐,我还小……”

薄雪自己都被自己的话肉麻到了,不过她的确年纪小啊,这样回答可以回避很多问题。

安玉婷又开始问:“你是什么时候和杨野认识的?你哪里人,家里是做什么的?父母做什么工作?”

薄雪一边捧着湖水洗脸,一边思忖着她的问题,想着她的目的。她突然冒出来一句:“姐姐,你是不是喜欢杨野?”

安玉婷愣了一下,连忙否认:“哼,谁喜欢他!我告诉过你,我家人对我男朋友要求很高,要门当户对的,而且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薄雪试探着问:“那个舒桐真的是你男朋友?”

安玉婷有点心虚,只好恼火地说:“你什么意思?”

薄雪小声说:“我只是问问……”

安玉婷厌恶地说:“问问?为什么要问?你怀疑我?”

薄雪连忙摆手说:“没,没有……”

突然间薄雪脚下一滑,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掉进了水里。安玉婷吓了一跳,而薄雪在湖里挣扎,沉沉浮浮,嘴裏说着:“救、救我,我不会水……”

薄雪下意识的挣扎反而让她沉得更快,她每说一句话嘴裏就灌进一口水,离岸边也越来越远。扑腾了好一会儿,薄雪已经没有力气了。安玉婷吓呆了,转身向后跑去,不想撞上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胸膛。这个人很急,,扑通一声跳下水,向湖中心游去。

紧接着杨野也赶过来跳进了湖里,帮着那个人将薄雪拖上岸。

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同学们也都吓坏了,七嘴八舌地问薄雪怎么样,可薄雪已经失去了意识,无法回答。

一旁的安玉婷却被众人忽略掉,惹得她更加不快。她自己爬起来扒开人群一看,撞她的那个男人她不认识,他看上去已经不年轻了,穿着一身黑西装,满脸的水珠,头发耷拉着,水不断往下滴,脸是白的,眼睛是红的,显然吓得不轻。

薄雪昏迷了,大家手忙脚乱地出主意,却见黑衣男人想都没想直接做起了人工呼吸,杨野竟然也没有吭声。等他做完了人工呼吸,薄雪终于缓过劲来咳了几声,睁开了眼睛。黑衣男人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像搂着珍宝一样。

杨野在旁边不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这是演哪一出?围观的同学面面相觑,安玉婷更是恼火了。她一把扒开挡在前边的同学,对着黑衣男人说:“你谁啊,干吗撞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黑衣男人抬起头,冷冷地盯着她,眼神仿佛能杀人:“刚刚她掉进水里了,你为什么不不呼救?你逃跑做什么?是不是你推她下的水?”

薄雪昏昏沉沉,听到这话,连忙解释:“不,不是她,是我自己不小心……”

黑衣男人没好气地说:“你还好意思说,谁让你出来的?”

杨野默不作声。

周围的同学奇怪地看着这一幕。安玉婷都快要气死了:“你谁啊,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你把我撞伤了你赔得起……”

她话还没有说完,黑衣男人就鄙视地掏出淋得水淋淋的皮夹子,随手捏了厚厚的一沓钱扔在她身上,抱着薄雪转身大踏步走了。

安玉婷几乎都要哭了:“你个王八蛋,你谁啊?你敢拿钱侮辱我!”

杨野在一边奇怪地望着她说:“你不认识他?”

安玉婷在众同学面前受了这样的屈辱,眼泪已经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了,听到杨野这样问,没好气地说:“他谁啊,阿猫阿狗本小姐都要认识吗?”

杨野一字一句地说:“他叫舒桐,江南国际的老总。”

所有人都看向了安玉婷。安玉婷脑袋开始缺氧,结结巴巴地说:“怎、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是舒桐,他和那个小丫头是什么关系?”

杨野这么一说,安玉婷和那些女生终于想起来了,怪不得这个男人面熟,他的确就是江南国际的总裁舒桐,只不过他刚从水里钻出来,加上那吓人的脸色,让人分辨不出来。

杨野说:“据我所知,雪儿是舒总的妹妹。”

众人特别是女生更吃惊了,甚至有人发出“啊”的一声,没有听说江南国际还有位千金小姐啊?。安玉婷难以置信地说:“这怎么可能?”

杨野无奈,只好说:“就是舒先生请我去给雪儿辅导功课的,他们住在一起。”

同学们都“哦”的一声表示明白了,而安玉婷则脸色煞白,双手捧着头叫道:“我头疼,我腿疼,我不行了……”说着就往杨野身上一倒,晕了过去。

杨野只好接住她,将她送去了医院。

好好的春游就这样被搅和了。

舒桐快郁闷死了,本来薄雪和杨野出去野餐把自己丢在家里他就一肚子的不乐意,在公司处理文件根本就没有心思,最终还是跟了过去,不想就撞上了薄雪在水里命悬一线。他不敢想象如果他晚去一会儿,她是不是就沉到湖底了。他心裏发慌,将薄雪抱回家,立马给胡不说打了电话。

胡不说一来就看见舒桐将头埋在手掌里,用一副鸵鸟的姿势蜷在床边的椅子上。看见胡不说,他抬起了头,脸上有些微惊恐的神色。

胡不说本想调侃他几句,看见他那表情,胡不说不忍心了,走过去给薄雪看了看,松了口气,用一贯的语调说:“好啦,死不了,你怕什么?”

舒桐这才松懈下来,已经是满头大汗。

看着他这样,胡不说叹了口气:“对这小丫头动真感情啦?”

舒桐没有说话。

胡不说点了一支烟递给他说:“是不是怕她也死了,像小影那样?”舒桐手抖了一下,烟灰掉在了手上也没有知觉。

过了许久,舒桐摸了摸薄雪的脸说:“看见她在水里挣扎的时候,我的确很怕她也会像小影那样离开我。”

胡不说拍了拍他的肩头说:“放心吧,连死俩老婆,这种几率比被流星砸中还小,你哪里有这么幸运。你要真这么幸运,你就去买双色球,连开大奖,连公司都不用开了。”

舒桐无语地望着这个胡说八道的家伙。

胡不说继续笑嘻嘻地说:“你真的想娶她?想过你家太后了吗?跟太后斗,你会死得很惨!”

舒桐恢复了冷静:“我没有担心我妈,我只是担心雪儿,怕她不接受我。”

胡不说说:“不会吧,她不接受你?谁能抵抗你舒大少的魅力!”

舒桐无奈地说:“她心裏有个坎儿过不去,我何尝不是?但经历了这么多,我想通了,可现在她却想不通了。”

胡不说神色凝重起来:“因为小影?”

舒桐点了点头:“她一直抗拒我,觉得对不起小影,觉得不能和我在一起,甚至可能有些恨我。她觉得是我和母亲害死了小影,还有一些人则是帮凶。”

舒桐把薄雪收拾林若然的事情说了一遍。

舒桐什么都知道,包括薄雪去公司挑衅林若然,利用雷燕,对姜琪也有着掩饰不住的敌意。

胡不说乐了:“这丫头分明是复雠天使啊,做得好,我喜欢!就该这样收拾你们这群人,不是你们,小影也不会走上那一步。”说着,想到自己戳到了舒桐的痛处,他赶紧岔开话题,“感情这种东西太纠结,你们几个慢慢理吧,我去喝酒了。”说着背起药箱就走了。

对于胡不说的离开,舒桐浑不在意,只怔怔地望着昏迷中的薄雪,嘴裏喃喃地说:“你真的恨我吗?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你是回来替小影报仇的吗?”

薄雪不能回答他,因为她已经陷进了噩梦里。

梦里,年仅十二岁的薄雪拼了命地往前跑,太阳刺得眼睛完全睁不开,枯黄的玉米叶子像刀一样割在她的皮肤上,她已经没有力气呼救或是喊痛了。妈妈去了山那边采药,同村的人就算看见了也不敢来救她,后边追赶她的猥琐男人是她的继父,此刻他像是发疯的野狗!

瘦弱的薄雪摔倒了,被继父按住,狞笑着撕去了她的半截衣服,皮肤裸|露在空气中。她慌乱挣扎、反抗却毫无作用。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一口咬上了这只禽兽的耳朵,血滴了下来也不松口。

继父已经呈现疯狂状态了,他在这个小山村横行了一辈子,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亏,歇斯底里地大声吼叫:“臭丫头,放开,快点放开,不然我打死你!”

薄雪当然不会放开,这可能是她救自己的唯一机会了。

继父痛得不行,挥起拳头就向她揍来,瘦弱的薄雪哪里经得起他打,眼前一黑就松了嘴,再也没有力气了。继父嘴裏叫嚣着:“我弄死你个臭丫头!”伸手就掐住了她细瘦的脖子。

薄雪喘不过气来,眼前金星直冒,接着窒息和恐惧的感觉弥漫到全身,她看不见继父丑陋的脸,也听不见他野兽般的咆哮声。

快要被继父掐死的时候,薄雪眼前浮现的是妈妈挂满眼泪的脸。妈妈曾经说,人死的时候,会看见自己爱的人。

薄雪在睡梦中被吓得全身都是虚汗,手胡乱地挥舞着,像是遇上了极可怕的事情。她满脸的眼泪,嘴裏胡乱叫着:“不要过来,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

正在低头想事情的舒桐被吓了一跳,连忙抱着她,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雪儿,醒醒,怎么了?你醒醒!”

可是薄雪依然陷入在梦魇,怎么叫也醒不过来。见她这样,舒桐也不敢大声地叫,急得不行,只好紧紧地抱着她,轻轻吻着她的脸,抚着她的背。

薄雪这才慢慢冷静下来,小声抽泣着。

舒桐不知道她怎么了,心如刀绞,紧紧地抱着她,仿佛想把她嵌入自己的怀里。他开始纳闷儿,如果她是因为落水受了惊吓,她不会说什么“不要过来,放过我吧”。莫非是因为以前的事?

小白曾经说是小影救了薄雪,小影为什么要救薄雪?薄雪遭遇了什么?

舒桐这才发现,自己对薄雪的事情一无所知,据说她在这个城市没有亲戚朋友,可能就只有小影、小志还有小白知道她的身世了。想到这裏,他安抚了一会儿薄雪,待她渐渐平静下来又沉沉睡去后,替她拉上了被子,去书房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打给小白的。他直接就问小白薄雪之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经历了什么。他没头没脑的话让左小白愣住了,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舒桐也知道自己唐突了,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深吸了几口气才说:“我准备继续资助她上大学,所以一直让她住在家里。今天她和同学去春游,不小心落水昏迷了,现在还没有醒,一直在做噩梦,嘴裏说什么‘不要过来,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就是想问问她小时候经历过什么事,你说你大姐救过她?”

小白狠狠地叹了口气,没说话。

舒桐对小白还挺了解的,他可是没心没肺的乐天派,现在这样叹气,大约是薄雪从前的事情真的挺可怕,舒桐不由得心裏也紧张起来,而小白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小白说:“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听大姐提过一次。因为怕伤雪儿的心,所以后来我们都不提这件事。那会儿大姐还在别人的夜总会当大堂经理,有两个服务员从自己老家的村里拐了个挺漂亮的姑娘,想卖个好价钱,后来,姑娘就被夜总会当时的老板王总看上了……”

舒桐已经猜到了大概,不由得伸出拳头狠狠地砸向书柜,砸得手生疼,但是心更疼。小白也很愤怒,说:“那姑娘就是雪儿。那群人真是王八羔子,畜生不如!雪儿被骗来的当天晚上就被送到了王总的房间。雪儿性子烈,拿了把水果刀抵着王总的腰准备逃跑,不想被保安按住,打得半死,小影姐看不过去了,就救了她。”

舒桐的心狠狠地被扎了一下,他紧紧按着胸口才克制住了自己。

似乎感觉到他的不对劲,小白急急地问:“大哥,你没事吧?”

舒桐回过神来,缓了口气说:“没事,没事,你继续说。”

小白气愤地说:“当时雪儿被打得浑身是伤,昏了过去。王总那个王八蛋竟然将她套在了黑垃圾袋里,埋在了垃圾厂的垃圾堆里,想活活烧死她。大姐知道后,偷偷给我和小志打了电话,我们带着几个哥们儿刨了半夜,才将她从垃圾堆里刨出来,送到医院就剩下一口气儿了,躺了一个月才养好伤。从那以后,她就跟着大姐一起生活了。大姐格外地疼她,让我和小志都把她当亲妹妹,像一家人一样。”

舒桐觉得自己仿佛也被打得浑身是伤,疼得几乎没有办法呼吸。他声音嘶哑地问:“那她还有什么家人?”

小白说:“雪儿醒了后,一直都很沉默寡言,我和小志怎么逗她,她都不笑不说话,所以我们不知道她以前的事情。姐姐偶尔问她要不要回家看妈妈,她总是哭着摇头,看样子虽然很想妈妈,却又不想回去。大姐猜她在老家也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出来做活。”

挂了电话,舒桐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卧室,看着薄雪满脸泪痕,不由得上去搂住了她,轻声在她耳朵边问:“傻孩子,你这些年到底经历过什么啊?”

舒桐无法想象薄雪这样瘦弱的女孩子,小小年纪便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不敢想象她是如何挺过来的。他紧紧抱着薄雪,脑子里乱哄哄的,心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薄雪依然还在噩梦中。也只有在梦里,她才能回到那让她又爱又恨又怕又想念的地方。

她的老家在云南边境地区的一个小山村里。

苍茫的大山近年来才有了唯一的一条畅通的路——不是公路,而是一条仅能供拖拉机通过的泥土路。就这样一条路,也得先翻过十来座山头才能到达。村子的人家零零散散地散在各个山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贫穷得无法想象。

梦里,薄雪看见一群人围着一个抱着一个十多岁的瘦弱女孩痛哭的中年妇女,旁边有个男人骂骂咧咧,不时踢这母女二人两脚。旁边的人看着,谁也不敢吭声,更不敢阻止。

薄雪知道,那是她的妈妈,小女孩是多年前的自己。她满脸眼泪,想张嘴叫声“妈妈”,却又倔强地抿住了嘴,及时将这两个字咽了回去,望着妈妈的眼神也从热切变成了冷漠。

那个踢她们的男人就是那个禽兽继父——村里有名的混子,称霸一方的地痞无赖。

妈妈守寡多年,后来一半出于被他强迫,一半出于生计考虑,带着薄雪改嫁。继父好吃懒做,在外边喝了酒就回来折磨妈妈,妈妈咬牙忍着倒也过去了。但是随着薄雪越长越大,这个无赖竟然把心思打到了薄雪身上。薄雪机灵,一直躲着他,没让他得逞。可是有一天,薄雪的妈妈去了山头采药材,结果同村的女人慌张地来叫她,说看着薄雪的继父拖着薄雪朝她家屋后的玉米地里去了。

同村的女人说,孩子挣扎哭闹,撕心裂肺的,有人看见,可谁也不敢管。薄雪的妈妈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向家的方向狂奔而去。等她到的时候,男人早已不知所踪,她只在玉米地里发现了被活活掐死的女儿。

唯一的女儿竟落了个这样的下场,薄雪的妈妈揪住了喝得大醉的男人扭打,要他偿命。

可是男人一口否认,说不关他的事。

薄雪的妈妈活了那么大年纪,从来没有走出过大山,甚至不知道还有法律这回事儿,更别说报案,只是跟男人扭打在一块儿。再后来她抱着女儿的尸体痛哭,埋怨自己命苦,要死了去陪女儿。她从白天哭到晚上,天也下起了大雨,围观的人都陪她站在雨里,默不作声。

男人一直骂骂咧咧,不时朝她们踢上几脚,就当他耍无赖正欢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叫声:“薄雪复活了!”围观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慌张地看着都死了三个多小时的女孩摸着脖子上的伤痕,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小女孩摸了摸自己妈妈的脸,说:“妈,下雨了,回家吧……”

醉酒的男人也傻眼了。虽然他极力否认,但是他自己心裏很清楚,是他掐死了薄雪。本来他只是想在继女身上发泄兽|欲,但是她拼命反抗,他迫不得已掐死了她,可是她死了几个小时后竟然活了。

男人突然惊叫一声:“鬼呀!”便抱头逃窜,村民也一哄而散。

妈妈抱着死而复活的薄雪痛哭,而薄雪一脸的痛苦、惊讶和迷茫。突然,薄雪大叫一声,紧紧抱着妈妈:“妈,他是个畜生,他想掐死我,我怕!”

妈妈与薄雪抱头痛哭。

后来薄雪请教了专业的医生才知道,原来她那时候是假性窒息死亡。但是在那个闭塞的山村里,大家都以为她是死而复活,甚至把她当成鬼。好几天都有人远远地在她家门口张望,还有小孩子往她家里砸石头,害得她和妈妈都不敢出门。

薄雪觉得这样的生活根本没有希望,她想做点什么,却没有出路。因为家里穷不能念书,她已经失学一年了,每天都呆呆地坐在屋前的山梁上静静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妈妈以为她受到了惊吓,对她百依百顺;而村民见她是死而复生之人,更是不敢靠近。

这样的生活让薄雪感到压抑,累积到无法承受之时终于在继父回来的那天晚上爆发了。

因为薄雪死而复活,这个混子吓得在外边躲了一个月,后来又悄悄地摸了回来,回来时照样满身酒气,喝得东倒西歪。薄雪的妈妈上前骂了他两句,说他是个畜生,他便一脚将薄雪的妈妈踹在了地上。也许薄雪骨子里天生有一股倔强劲儿,也许是被继父那样欺负后突然醒悟过来了,她觉得自己都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怕什么呢?在看到妈妈挨打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然后奋力扑向了继父,无奈她太瘦弱,也被一脚踹开。

妈妈爬过来护着她,被打得遍体鳞伤。薄雪崩溃了!自她六岁起,这样的场景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了,她和妈妈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这个混子宰割。于是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抄起一个木板凳就用力地向这个男人的背上砸去。男人吃痛回头,眼睛都红了,像要杀了她一样。他不敢相信这个小丫头还敢还手,这在之前可是从来没有的事!

薄雪的眼睛也是红的,目光比他更凶狠,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吐出来的:“你个王八蛋,打够了没有?你个老畜生,闹够了没有?滚!给我滚!你要是再不滚,我就杀了你!”

她满脸杀气地瞪着那个无赖。无赖被她的举动吓得呆住了,凶狠地说:“你敢!”

薄雪满脸的不屑:“要不要试一下?”

无赖这才发现这个小女孩的不一样,明明只有十二岁,脸上却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杀气,这哪里像自己所认识的弱女?他是看着她长大的,以前她跟她的母亲一样懦弱,现在她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他不禁又想到她死而复活的事情,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薄雪见他怕了,脸上挂着诡异的冷笑,故意误导他:“你以为我还是过去的薄雪吗?你没发现我,我已经不是‘我’了吗?”

看到这种诡异的笑容,无赖的神经再也崩不住了,大叫一声仓皇而逃。

薄雪舒了口气。

她回过头却看见妈妈一脸害怕地看着她,眼神里全是恐惧。她连忙扶起妈妈,说:“妈妈,你别怕,我只是吓吓他。我没变,还是你的小雪……”

妈妈总算缓过神来,一把搂住她痛哭起来。

从那天起,无赖再也没有回来。

薄雪很乖巧,一直都是个懂事的女儿。她经常帮妈妈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为她减轻负担。她还跟着妈妈学习中医,甚至也能为村民把脉、开方子抓药了。

就这样整整地过了两个月,有一天她正在家帮妈妈整理草药的时候,她那个继父突然带一个穿着道服的人回来了,嘴裏还念念有词,围着屋乱转。薄雪的妈妈一见这情况,立刻将她护在了身后,大声呵斥:“你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

薄雪一看就明白了,看来他继父真的把她当成鬼了。村里人基本也是这样认为,于是几乎全村人出动,远远地围观着,还指指点点,想要看薄雪在道士的作法下露出原形。

薄雪无奈地保持着一副纯真委屈的表情,证明她只是个可怜的无辜的小女孩,心裏和大脑却在迅速地转着,怎么收拾这帮脑残。

薄雪的妈妈几乎快被这种场景搞崩溃了。

她将薄雪护在身后大声叫着:“我家小雪不是鬼,你们做什么?不要这样,你们不要这样!”纤弱的她根本阻止不了这一切。薄雪看着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她的母亲,眼泪夺眶而出,她恨自己没有保护妈妈的能力。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她在心底暗暗发誓,将来有一天她一定要强大起来,保护妈妈再也不受恶人的欺负。这个时候那个道士已经从屋外作法来到了了屋内,拿着一些奇怪的东西对着薄雪喷火。

薄雪虽然心裏也慌慌的,但是她努力保持镇静,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乱,她还得保护妈妈,村里人一个个惊奇地夸着道士本领高强,她的继父更是信心满满的盯着她,好像她马上就能露出狐狸尾巴。

薄雪无奈之下,想起厨房有个装潲水的桶,于是拎了出来,对着正在喷火的“天师道长”迎面浇下,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扑面而来,这位道长脸上就挂着一堆食物残渣了……

此后,她的无赖继父又在一年内陆续领了十多名道士过来“捉妖”。薄雪开始还想办法整整他们,后来直接准备了一个很大的斧头备在家里,那些人一来,她举起就劈,吓得那些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继父对她的仇恨越来越深,折磨她几乎到了变态的地步。

已经十三岁的薄雪已经可以保护自己和妈妈。她学到了一些中药知识,帮妈妈给别人看病挣生活费,俨然已经是个家里的劳动力了。

但平静的生活总会被继父搅乱。继父总会趁着薄雪不在的时候,回家里翻钱,撞上薄雪的妈妈在家,便打薄雪的妈妈一顿。

除此之外,他还经常在外边惹祸,总有人找上门。

他在外边打了人,人家上门要医药费;他在外边赌博输了钱,人家来家里要钱或是搬东西;他在外边拈花惹草,不光有女的找上门要情债,还有男的过来砸东西,说他偷了人家的老婆。

这种生活怎么让人忍受得了?

且不说左邻右舍本来就对她指指点点,现在又因为这些对她的妈妈指指点点,尤其是村长太太,更是视她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所以薄雪和妈妈在村里的日子格外难熬。

忍气吞声很多次以后,直到又有一个女人找上家门哭闹,说被她继父骗了感情和钱后,薄雪忍不住爆发了!

薄雪估摸着继父又快回来要钱了,偷了家里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妈妈和爸爸结婚时买的金项链。继父曾经多次想把它拿走当成赌资,都被妈妈抢了回来,哪怕被打得浑身是血,妈妈也不愿意拿出来。

薄雪在心裏暗暗地说着对不起,然后在黄昏的时候把项链和一张字条偷偷塞进了村长太太的手里。

村长太太张开手掌心,一看是条金链子和一张小字条。她看到字条上的字,心裏暗暗奇怪,薄雪什么时候跟她的继父关系这么好了,竟然帮他传小字条。

同样的,薄雪也将一张字条丢在了回来要钱的继父枕边。继父看了后,高兴得脸上放红光,激动得忘记了要钱,也忘记了揍薄雪的妈妈。

夜半时分,薄雪的继父很高兴地往村后的一个破庙里走去,村长太太果然就等在那里。不一会儿,两个人就猴急地抱在了一起。

后来薄雪把村长带去了,还叫去了村里其他人,特别是一些长舌妇们。村长带着本家兄弟向那对狗男女扑了过去,把他们打了个半死,用绳子捆了回去。

村里炸开了锅,村长气得快撞死。

村长是个要面子的人,竟然有人敢睡他老婆,这还了得?

于是薄雪的继父被打残了两条腿,村长太太被暴打了一顿后赶回了娘家。

薄雪以为自己和妈妈这次总算彻底清静了,没想到懦弱的妈妈还念着情分把继父接了回来,说不管怎么样都会侍候他。

而薄雪的继父稍一动脑子就明白了是薄雪在中间捣鬼,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薄雪和她妈妈的身上。他虽然两条腿不能动,但是那股戾气却一点也没有消,恶毒地辱骂和诅咒她们娘儿俩。

这激发了薄雪的狠戾。有一天她趁着妈妈去给人看病了,她朝躺在床上的继父扑了过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先绑了他的两只手,然后泄愤似的在他脸上狂扇了几十个耳光,直到打得她手疼。

自打这个无赖进了家门,薄雪就没有吃饱过一顿饭,和妈妈没有一天不挨打挨骂,这种日子她早就过厌倦了。她渴望新的生活——一个没有继父,没有打骂,不需要担惊受怕的平静生活。打了继父几十巴掌后,她觉得稍稍解了气,但是不想就此放过他——留着这人,自己和妈妈永远都没有安宁之日。

于是她拿起枕头向他脸上捂了过去,无赖仿佛知道了薄雪的心思,拼命地挣扎着。

就在薄雪用力捂的时候,传来了一声颤抖压抑的怒吼声:“住手,小雪,住手!”

薄雪的心一酸,手就松了,枕头落了下来。

妈妈的腿打着战,扶着墙走进来,泪流满面:“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薄雪倔强地咬着唇哭道:“妈,不这样不行啊,你看他哪有安宁的时候,这日子我受够了!”

妈妈抱着她泣不成声。

后来醒了过来的无赖完全被吓着了,指着薄雪对自己的老婆说:“她不是你女儿,她是魔鬼!她不是小雪,她不是!”

薄雪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妈妈不让他死。

过了几日,妈妈对薄雪说:“小雪,你也是个大孩子了,邻村有个姐姐外出打工回来了,穿金戴银的,说在外边过得可好了。要不你也跟她出去打工吧?”

薄雪看着妈妈难以置信,眼泪渐渐流了出来。妈妈不敢看她的眼睛,心虚地低着头。

薄雪知道妈妈是怕自己再趁她不注意把那个无赖弄死,所以想打发她出门。妈妈终究还是舍不得这个男人。开始薄雪不理解,后来渐渐明白了,在中国传统女性眼里,男人就是天,这个男人再不争气,自己只要嫁了他,就得生死相随,哪怕他残废了,也得伺候他一辈子,任劳任怨,任打任骂。

薄雪心灰意冷,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裏,只有走出这个大山,自己才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想了想,她点了点头,然后拥着妈妈说:“等我出去安顿好了,我接你跟我一起进城生活。”

妈妈的眼泪夺眶而出,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