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好事多磨

正文卷

这天,舒女士去了舒桐的公司,俩人又在办公室争执了起来。芳姐在外边听得揪心,也替薄雪捏了一把冷汗。那日在胡不说的家里,舒女士和薄雪握手言和,她以为这个老太太默认了这个儿媳妇,不想她却有另一番打算。

舒女士一来就开门见山地对舒桐说:“我知道你爱薄雪,但是我已经答应了雷局长,下个月就替你和雷燕办订婚宴,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看在薄雪这次表现不错的分上,只要她识相主动离开你,我不会再为难她。不然的话……”

舒女士思考了很久,想着与其浪费精力绕弯子,不如直接开门见山地告诉舒桐。舒桐自小服从她的安排,这次就算他闹,她也有本事压下去。

舒桐还沉浸在与薄雪热恋的甜蜜之中,听了这话,不由得皱起眉头说:“妈,您这是干什么?那天您不是还夸了雪儿吗?”

舒女士说:“夸归夸,看着她那么心疼你,我也欣慰。但是我想了想,还是不能让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进我们舒家的门,败坏我们舒家的名声。我跟你说过,我们舒家的媳妇必须出身名门,能在事业上帮助到你。那种身份低微的女人,你真的不能再沾了……”

舒桐皱着眉头,忍着不吭声。

舒女士见他不吭声,以为他软弱,不敢反抗自己,于是心裏有点得意,自顾自地说:“这件事让我对薄雪这丫头的印象改观了,以后我也会对她稍好一点,但是并不代表我会认同你们在一起。这样吧,我认她做义女,这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将来她毕业了,我会为她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再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 以我舒家的孩子的名义嫁出去,你看这样行不行?”

舒桐望着舒女士说:“妈,上次我被绑架时,心裏就暗暗发过誓,这辈子不再顶撞您,也原谅您过去对小影做过的事情。”

舒女士没有料到舒桐会这样说,愣了下问:“为什么?”

舒桐说:“我曾经和雪儿算过一笔账,人和人的缘分到底有多长。我和您做母子这么多年,除了小时候我在您身边缠着您外,后来从我上幼儿园起,您就经常在外出差,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这些年见了面,您跟我聊的话题除了利益还是利益,我们一次交心的谈话也没有。这些年,从小影到小琪,再到雪儿,我们一直为了别人争吵,互相埋怨,时间全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了。妈,您一天一天地老了,我这个儿子不但没有尽孝,而且还跟您置气、吵闹,我觉得内心愧疚。那次我被绑架的时候,我害怕再也见不到您,再也不能叫您一声妈,也害怕再也见不到雪儿,没有办法再爱她、保护她……”

说到这裏,舒桐轻轻走近舒女士,拉着她的手坐下,说:“妈,那次我真的害怕,我一直在反省、在悔悟,我想着,如果我能顺利得救,我再也不跟您怄气了。”

舒女士:“那你就听妈这一次,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把薄雪的事处理好,老老实实地娶雷燕进门。”

舒桐听他妈还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说:“妈,我想珍惜我们母子之间的感情,不愿意再和您生气,希望您不要再干涉我的婚姻生活,如果您执意这么做的话,那我只好……”

舒女士的心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立马紧张地问:“你想怎么样?为了个女人,你想和我断绝母子关系?”

舒桐坦然地望着她说:“不,任何时候您都是我的母亲。我会坚持自己的决定,您也许会觉得我忤逆,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

舒女士闻言大发雷霆,甩门而去。

舒桐驱车去了薄雪的学校。他看了看时间,给她发了条短信:“在做什么?”

薄雪很快就回复了:“想某个人。”

舒桐笑了,顿时觉得身上千斤的担子都无形地卸下了,一身轻松。他又发了一条短信:“是在想我吗?”

薄雪刚从教室走出来,看见舒桐的短信,便回了过去:“你怎么知道这个‘某个人’是你,万一不是呢?”

舒桐说:“除了我还能有谁?”

薄雪故意气他,发短信说:“我的男朋友啊。”

舒桐说:“你抬头看!”

薄雪一抬头,就看见杨野站在教学楼外。她刚想上去打招呼,却看见安玉婷从另一边欢快地跑过去,奔向了他的怀里。薄雪顿时惊呆了。

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怎么,男友另结新欢,你吓傻了?”

一转身,薄雪就看见舒桐站在不远处揶揄地笑着望着她。她连忙奔过去,扑到他怀里说:“我的男友不是在这裏吗?”

这变化也真快,舒桐却很得意。

杨野也看见了他们,很坦然地牵着安玉婷的手走过来打招呼:“舒总,雪儿。”

安玉婷看见他们不好意思,想甩开杨野的手,手却被杨野紧紧握住,窘迫得脸都红了。

薄雪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说:“你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这么温顺了。”

杨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我的功劳。”

安玉婷又羞又急,用力捶他。

舒桐看到这一幕很高兴,又想起一直躲在外边不敢回来的胡不说,就问:“不说最近和你联系了没有?”

杨野直视着他的眼睛,淡定地说:“没有。”

舒桐说:“若他联系你了,替我转告他几句话。我非常感激他为我做的一切。之前的事情的内幕我已经知道了,而且托张叔叔摆平了。他可以回家了,不需要担心。”

杨野这下可淡定不了了,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舒桐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舒桐却只是笑了笑,牵着一头雾水的薄雪走了。

薄雪问舒桐胡不说到底做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只好胡诌:“那小子当然是惹了情债闹到公安局去了,我托张叔叔给摆平了。”

晚上,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薄雪像只小猫一样缩在他怀里,舒桐的手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捏来捏去,感觉十分满足。可是一想到下个月的订婚宴,舒桐顿时头都大了。

“雪儿,你马上放寒假了吧?”舒桐问。

薄雪点头。

舒桐说:“想回老家吗?我们去看你妈妈吧,把咱们的事情跟她说说。”

薄雪愣在了那里,没有搭腔。

舒桐以为触及到了她的伤口,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

薄雪将手里的零食往茶几上一放,说:“没有,我只是不太想回家。”

感觉到她的情绪很低落,舒桐连忙转移话题:“那好吧。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去旅游,你想去哪里?”

薄雪面向他,笑了一下,摸着他的脸说:“你为什么想躲起来,是不是也欠了情债?”

舒桐捉住她的手,急忙说:“哪有,我又不是胡不说。”

薄雪说:“那你躲什么?”

舒桐被说中了心事,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薄雪见状得意地说:“如果订婚宴上男主角失踪了,舒女士是不是会杀了我?”

舒桐几乎要跳起来,惊讶地说:“你知道?”

薄雪得意地说:“你是不是想瞒我?”

舒桐连忙摆手说:“绝对没有。我妈前些天来公司通知我,我正苦恼呢,想找个地儿躲起来。你怎么知道的?我妈找你了?”

薄雪翻出手机里的短信,递给他看。

短信的内容是:

薄小姐你好,我是舒桐的未婚妻雷燕。我们兹定于××年××月××日在××酒店举行盛大的订婚宴,请薄小姐携男友赏脸光临。

舒桐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这可真不关我的事,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

薄雪笑道:“舒大总裁真忙,又是前妻,又是未婚妻,哦,之前还有个林小蜜!风流债比胡不说多多了。”

舒桐无辜地眨巴着眼睛说:“你相信我吗?”

薄雪说:“不相信你的话,我早跟你闹开了。”

舒桐有点感激地说:“被信任的感觉真好!”

薄雪冲他温暖地笑了笑。

舒桐以前从来没有被信任过。左小影性格多疑,只要他晚回来,她就怀疑他跟别的女人在外面鬼混,吵闹不休;和姜琪在一起的时候,只要他在书房发呆,姜琪就会说他在想左小影,对婚姻不忠诚。

可薄雪在收到那样的短信后,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他,还开心地继续和他一起买菜、做饭、看电视,照常跟他说笑、打闹、睡觉,这让他十分感动。

晚上,薄雪又梦见了妈妈。梦里,妈妈头发花白,穿着破烂,站在村口张望,等她回家。她醒来的时候,泪水又打湿了枕头。这段日子她每天都是笑着入睡,笑着醒来,很久没有在梦里这样哭过了,而且还在梦中叫着“妈妈”。舒桐心疼地抱着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因为她闭口不提家人和她过去的事情,他并不清楚薄雪从哪里来,家在何方,还有什么亲人,经历过什么事。但是舒桐却知道薄雪一定有不愿意回忆的往事——哪怕她这么想妈妈,也不愿意再回家。

舒桐低声在薄雪耳朵边说:“雪儿,如果不想提过去,就不要提,我不在乎。只是,如果你想妈妈了,为什么不见见她或是接她来这裏?”

薄雪闭上眼睛,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她哭着说:“我几年没有回家了,不知道妈妈过得怎么样。我是不是很不孝?”

舒桐说:“怎么会呢,你常常在梦里叫着妈妈,可见你很爱她。只是发生了一些事,让你不愿意面对她,是吗?”

薄雪不答。

舒桐说:“不想说就不说,过去的事情不美好就忘掉它。我们会有新的生活,我们会有一个很幸福的小家。”

薄雪用力地含泪点头。

寒假的时候,薄雪找了份兼职,每天舒桐接她下班,生活过得平静而舒适。

而订婚宴因为男主角没有到场临时取消了。舒桐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来表明决心,连公司也暂时不去了,还和薄雪搬到了酒店去住。舒女士对此暴跳如雷却毫无办法。

雷局长也气得够呛,要不是林若然替他揉着胸口,几乎气得背过气去。林若然在一边煽风点火地说:“我说了吧,这舒家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跟您家联姻!这一年多以来,舒家从您手里拿了不少项目吧,可是婚事还是黄了,您可真是亏呢!”

谁说不是呢?雷局长想着两家要成一家人了,他这一年多以来,将全市最好的项目都给了舒桐的公司,没想到舒家居然翻脸不认人!

想到这裏,他怒火中烧,恨恨地说:“姓舒的,你们不仁,别怪我不义!。”说着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狠。

林若然对舒桐也是恨之入骨。

舒桐沉浸在和薄雪的甜蜜之中,完全不知道针对他的报复已经悄悄展开。

订婚宴的闹剧过后,舒女士也沉寂了很久。但是舒桐心裏明白,依他母亲的性格,沉寂越久,反扑的力量也越大。胡不说说得对,他是个无用的男人,左小影的悲剧就是他的不作为导致的,该是他主动解决这件事的时候了。

晚上入睡前,他拥着薄雪说:“雪儿,我带你回家见我妈好吗?”

薄雪先是一愣,但是她很快想明白了,这是件必须面对的事情,于是欣然同意:“好啊。”

舒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说:“你不怕我妈?”

薄雪笑着说:“怕,不怕才怪。一想到要去见她老人家,我小腿肚子都在发抖呢!但是我拐了她儿子,总不能让她儿子一辈子不回家吧?”接着笑了笑说,“其实我理解你妈妈,养的儿子要被别的女人接手了,而且还是不待见的人,你妈不高兴也是正常的。”

舒桐拥了她说:“小影曾经说过,我这辈子就像一个牵线木偶,被我妈操纵着。”

薄雪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心疼地说:“不要这样说自己,也不要这样说你妈。”

她虽然人在舒桐怀里,心却飘得很远。她真心认为,有个妈妈在身边为自己打理一切其实是幸福的。此时此刻,她对家乡的思念就像潮水一样漫延。对她而言,妈妈、贫瘠的小山村的一草一木和淳朴的乡亲,都是她一辈子割舍不断的。

五一的时候,薄雪跟舒桐说想回趟老家。

舒桐愣了一下,但也只是问:“要我陪你回去吗?”

她笑着说:“不用,我想先自己回去告诉妈妈,我怕她一下子接受不了你。”

舒桐也笑了:“也是。那等你回来后就去我家。”

薄雪点了点头。

舒桐问:“那我需要为你爸爸妈妈准备些什么吗?”

薄雪的眼神一下暗了下来。“我没有爸爸。我五岁的时候爸爸就死了。”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舒桐一愣,抱了抱她说:“那我去给妈妈准备些礼物。”

薄雪知道他是想尽一点心,也不好推辞,但是给妈妈的礼物真是不好准备呢,连她也不知道带什么回家。妈妈在小山村里好像什么都需要,可是好像又什么都不需要。想了想,她放弃拿舒桐让芳姐为她准备的那些衣服首饰,只带了一些吃的和补品。她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球鞋,背着一个大书包,踏上了回家的路。

薄雪没有想到她离开的这几年里,家乡有了很大的变化,现在公路已经通了一大半。都说近乡情怯,薄雪在回家的路上,想到即将见到妈妈的情景,不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鼻子也酸楚得不行。

她进了村,一些村民好奇地打量着她。

有个老太太闪着精明的眼神对她说:“姑娘,你是哪里来的?来这裏有什么事吗?”

薄雪望着她,尊敬地回答她:“徐阿婆,我是雪儿,薄雪。我回来看妈妈。”

徐老太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薄雪看着她这种眼神,心裏暗暗想:“她们不会还把我当成死而复活的鬼吧?”想到当年她被村里人当成怪物很久,心裏隐隐有些担心。

可是徐老太并没有像当年一样害怕得远远避开,而是突然“呸”的一声冲她吐了一口口水,这把薄雪吓了一跳,连忙躲开,可口水还是吐到了她的衣服上。

她有点不明白,生气地问:“徐阿婆,你干什么啊?”

徐老太像见了仇人一样,啐了她一口:“呸!别叫我,脏了我的名字!你个不要脸的小贱胚子!”

薄雪不是当年那个闷不吭声的小丫头了,哪里能让她这样骂?一跺脚急了:“阿婆,你嘴裏放干净点,说什么呢!”

徐阿婆还是不停地啐她,还大声吆喝着说:“大家来看啊,薄家那个不要脸的丫头还有脸回来,真是脏了咱们村的地啊!真是跟她的寡妇妈一样不要脸……”

薄雪的脸白了:“你不要骂我妈!”

很多老太太和小孩子都围了过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薄雪,对她指指点点。薄雪觉得自己像个动物园的猴子。她只好加快步伐,想早点回到家里问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有摔东西的声音,接着听到她的继父在咆哮:“你个贱货怎么现在才回来?你想饿死我!”

没想到妈妈这些年过的还是这样的日子,血一下子冲到了薄雪的头顶,她大踏步准备进去,却听见妈妈柔弱无力的声音:“我去东村给人看病去了,这就去给你做饭。”

继父像毒蛇一样令人恶心的声音又传来:“看病?我看你是出去犯贱了吧!你和你女儿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待他说完,妈妈提高声音吼道:“你骂我可以,不要骂孩子!我们雪儿不是那样的人!”

继父冷笑:“哪样的人?你的女儿在夜总会里做什么,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

他话还没说完,“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

薄雪从来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不见妈妈,回到自己家里竟然是要用这样激烈的一种方式。她已经气得失去理智,踹开门就发现她的继父拄着拐杖站在那里,作势要打已经摔倒在地的妈妈。

男人瞪大了眼睛望着她,没认出来,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是谁?”

妈妈却一眼认出了她,大呼:“雪儿,是你!”说着妈妈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薄雪连忙扑过去搀扶她,还顺手推了一把继父,差点把他推倒。

母女俩抱头痛哭。

男人则在一边用猥琐的眼神盯着薄雪上上下下地打量,眼睛慢慢放了光。

哭过后,母亲责怪地拍了拍她说:“你这些年去哪里了,也不给妈妈捎个信儿,妈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薄雪没有回答,继父却突然变了态度,笑嘻嘻地说:“看你说的,孩子这不好好的吗?”

薄雪轻轻抚了下妈妈的后背,一转头瞪着这头畜生冷笑着说:“呵呵,孩子?刚刚是谁口口声声骂我不是好东西来着?合着我不在家,你死性不改,还天天打我妈?你是不是嫌报应不够,还想再断条腿?”

想到当年的事情,继父呆了呆,脸色也变了,不吭声。妈妈拉了她一下,薄雪哪里听,转过头来盯着这头畜生继续说:“你倒给我说说,什么叫我不是好东西?”

继父涨红了脸说:“大家都在说,你出去打工就去了夜总会当那啥!”

薄雪简直肺都要气炸了,大声说:“谁说的?胡说八道!”

妈妈抹着泪说:“那两个姐姐后来回来过一次,说你不听劝,不好好打工,去了夜总会;还说她们怎么劝你都不听,这就流传出去了,可是妈妈从来就没有相信过。”

薄雪突然悲从中来。她在外边受了委屈,为了保住清白差点丢了性命,没想到在老家她却被泼了一身脏水。怪不得大家都不待见她呢!

她气得简直站都站不稳,还是妈妈连忙将她扶到床上不停安抚她,她才勉强缓过气来。

她的那个禽兽继父竟然破天荒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倒了碗水给她端来,一脸谄媚地说:“这有什么好气的?做哪一行都一样。咱不嫌弃你,他们是嫉妒你比他们混得好。”

薄雪和妈妈都瞪着他,妈妈呵斥道:“你说什么呢!”

继父理直气壮地说:“我说的又没错!你看咱闺女干那行当挣了不少钱吧,瞅瞅雪儿这一身打扮……”

妈妈气得不行,说:“你胡说什么!”

薄雪面无表情,冷冷地说:“让他说完!”

继父继续洋洋得意地说:“你激动什么?还是咱闺女见过大世面!这年头,不管做啥还不是奔着钱去的?只要咱闺女能挣着大钱,做什么不是做?你说是吧,闺女?我想你这些年存了不少钱吧?”

妈妈一把推开他:“滚出去,不许你这样说我女儿。”

继父嬉皮笑脸看着薄雪。

薄雪冷笑一声说:“是存了不少,怎么着?”

继父一听,眼睛都亮了,忙说:“我就说你们干这一行来钱快。你看咱村里好些人家里都盖楼房了,就你妈还住着这破屋,你这次回来总得把楼房给盖起来吧?”

妈妈慌张地望着薄雪,劝道:“雪儿,别听他的!”

薄雪说:“妈,没关系。他说得对,你再住着这破屋,我在城里也不安心。”

继父简直要乐疯了,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你不如把钱拿出来。我找我的兄弟们,让他们给咱们盖一幢漂亮的楼房,你回来也有脸面。”

薄雪望着他冷笑着说:“哦,原来是要我把钱拿出来交给你啊。”

继父说:“当然交给我去盖楼了,我是你爹啊,家里唯一的男人,这种事情难道还让你们娘俩抛头露面不成?”

薄雪哈哈大笑,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看当年你不仅被打坏了腿,还被打伤了脑子吧!你一个老不死的臭流氓, 这些年要不是我妈伺候你,你早饿死了!我妈就不该管你这个老畜生!还想我把钱给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继父的脸白了,大声说:“你说谁呢!你个贱丫头,这些年,性子一点都没改啊!”

妈妈沉默不语。

薄雪说:“说你个老流氓啊,你以为你什么东西,还自称我爹,我爹早死了。你活了一辈子,没儿没女,死了没有人送终,村里人谁不指指点点说你断子绝孙,你还有脸混,要脸不要?”

这句话说到了继父的痛处,他扬起拐棍就要向薄雪打来,“我打死你个贱丫头!”

妈妈及时地替薄雪挡了一下,拐棍重重地打在了妈妈的身上。

薄雪大叫一声就向这个老畜生扑了过来,继父一只拐棍着地,身体本就不平衡,一个没防备就让她扑倒在地,薄雪啪啪几个耳光朝他扇了过去。

继父伸手过来掐她,她突然爆发了:“掐啊,怎么不掐了?当年就是你这个老畜生把我掐死在玉米地里的,记得吗?你活活掐死了我!”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惊醒了老畜生,他大叫:“是的,我记得你死了!”

薄雪死命瞪着眼睛,装出一副可怖的神情说:“是啊,我死了,又借尸还魂,找你这个畜生报仇来了,是你杀了我!”

继父吓得哇哇直叫,伸手就来推她,薄雪还在用力地捶他。

继父大声喊着:“贱人,还不过来拉你女儿!你想看着她活活打死我啊?”

妈妈一直在一边听着,听到女儿说到当年玉米地的事情,又听见男人供认不讳,顿时心如刀割,泪流满面。她慢慢地向正在打架的两个人走去。

看见老婆往自己这边走,男人高兴得很,嘴上说:“赶紧来打死这个贱丫头,打死她!”

薄雪妈妈突然走到他面前,将薄雪拉了起来。

薄雪愣住了。

男人很高兴,嘴上骂着:“臭丫头居然敢打我!你还不扶我起来?”

薄雪妈妈面无表情地说:“哦,扶你起来。”说着弯腰下身,突然对着男人左右开弓抽起了耳光,一边抽一边哭,“我打死你个畜生,你差点杀了我的孩子!要不是你,我也不会逼着这孩子出去打工!她那么小的年纪啊,在外边吃了多少苦,还要被你们这些混账污蔑!我今天一定要亲手打死你这个畜生!”

妈妈仿佛要把这些年吃的苦受的罪全部打回来,想到薄雪自小被这个畜生欺负,还差点送了命!想到薄雪这些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她觉得内疚自责。最后打得没了力气,她突然想到自己和女儿这无边无尽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便恶向胆边生,伸手就掐住了这个畜生的脖子,任他怎么呼喊,叫“老婆,放过我”也不放手。

薄雪看着像发了疯一样打人的妈妈,不禁悲从中来。自她懂事起,妈妈就是个柔弱的人,一辈子没有大声说过话,更没有与任何人结仇,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可她还总是被别人欺负,受了委屈也只是独自偷偷抹眼泪。

在薄雪很小的时候,她曾经厌恶妈妈这种柔弱的个性,特别是看到妈妈被继父打的时候,看着只会哭的妈妈,她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但是现在看着爆发的妈妈,心裏却很不是滋味。

如果是当年的薄雪,不用妈妈说,她自己就会动手了结这个混蛋。可是她走出了大山,读了很多书,见了很多人,走了很多路,明白了很多道理。所以,她突然伸手拉了妈妈一把,轻轻地说:“算了,妈,留他一条命吧。”

继父早已被打得不省人事。头一次做出了这么大胆的事情,妈妈早已眼神涣散,情绪失控,直到薄雪叫她一声“妈”,她才醒悟过来。她又急又怕,抱着薄雪失声痛哭,大声说:“妈妈杀了人,妈妈杀了人!”

薄雪轻轻地拍拍她说:“妈,不要怕,他没有死,只是昏迷了。”

妈妈突然觉得有了依靠,靠在薄雪怀里号啕大哭。这个时候,她家门口早就围观了一群看热闹的村民。薄雪站起来,扫视了他们一圈,他们都害怕心虚地退后了几步。

她从包里拿出学生证来,举着给大家看了一圈,说:“你们好好看清楚,这是南大的学生证,我凭自己努力考上了这所大学。夜总会的事是那两个姐姐污蔑我。”

所有的人看着学生证不再吭声。徐阿婆小声说:“东村那俩姑娘说你出去就是去夜总会陪客的。”

薄雪悲愤地说:“她们俩才是!当年我跟着她们出去打工,被她们骗到夜总会,我不愿意,被打得半死,后来被一个好心的姐姐救了出去。她给我看病,养活我,供我读书上大学。”

所有人这才相信,议论纷纷,妈妈一听又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打自己的脸:“孩子啊,妈妈对不起你,当年妈妈不该逼你出去!”

薄雪连忙转过身去,跪在她面前拉住她的手说:“妈,你干吗呀!我不怪你,不怪你!”

妈妈依然挣扎着要打自己的脸,“怪我,是我不好,我怕你害他,所以逼你出去打工,孩子啊,这些年你在外边都怎么过的啊,妈妈真是真是没有人性啊!”

薄雪抱着她痛哭。

围观的人开始围上来跟薄雪套近乎:“呀,你考的那个大学很出名啊,好多人想考都考不上呢!我们全县城据说才考上了一个,考上那天县长都去他家了,还送了几万块钱!”

还有人安抚着薄雪妈妈说:“大婶,你可真是有福气。薄雪这样有出息,你可真是苦尽甘来啊!”

薄雪妈妈听说薄雪考上了大学,心下宽慰了不少,加上薄雪说不怪她,她这才好受了些。

自己身上的谣言也得以澄清,一切都很好。她本来不想去解释,毕竟自己怎么样都跟别人无关,但是想到妈妈这些年受到的屈辱,她不得不这样做。她知道名誉对妈妈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所以当年她在玉米地里宁死也要保住自己的清白。想到那件事情,她心裏又隐隐作痛,想到远方的舒桐现在一定是挂念她的,心裏又安定了很多。

她打开手机,舒桐给她发了长长的短信,嘘寒问暖,字里行间皆是想念。她将手机紧紧捂在胸口上,仿佛这样就能离舒桐近一点,能够感受到他的温度。

午饭时,吃着妈妈亲手做的饭菜,薄雪这才有了回家的感觉。薄雪简单地给妈妈讲了她这些年的遭遇,当然是报喜不报忧。说到左小影时,薄雪妈妈说:“这个小影真是个好姑娘呢,回头我得好好谢谢她救了你。她可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啊,你可得好好学习将来报答她呢!”

提到将来,薄雪突然红了眼睛,难过地说“妈,小影姐姐已经不在人世了!”说着扑在妈妈怀里失声痛哭。

薄雪妈妈也红了眼眶。她听说左小影救了自己女儿,而且对薄雪这么好,心裏对她感激得很,简直把她当成活的观音菩萨,还想着要怎么好好感谢她呢,结果听说她竟然不在人世了,十分震惊。

薄雪哭过后,对妈妈说了左小影的事情,妈妈只能连连抹泪,说世道不太平,人心不古,处处都一样。末了,妈妈说:“孩子,你可得懂事啊!你小影姐不在了,你可得给人家爸妈伺候好了,一定得跟亲爸妈一样,给人家养老送终!”

薄雪用力地点了点头,说:“我会的。我现在每个月都给他们寄钱,将来我也会赡养他们的,妈你放心。”

妈妈欣慰地抚了抚她的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便问“你上学的学费哪里来的?”

薄雪将左小影生前留的钱和资助孩子的事情说了一遍,妈妈严肃地说:“你得把你小影姐的这件大事儿办好了,这是积德的好事。小影留给你的钱你没有用过吧?我跟你说,咱可不能动这裏面的一分钱啊?”

薄雪说:“妈,你放心,我给小影姐爸妈的钱和上学的钱都是我自己打工挣的,没有动过小影姐留下来的一分钱。对了妈,我想带你出去一块儿生活,好吗?”

妈妈闻言却陷入了沉思。

薄雪急了:“妈,你难道还舍不得这个无赖和这个破地方?你看看那些人,想想你这些年过的生活。”

妈妈叹了口气,说:“落叶归根。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裏,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再加上老祖宗的坟头都在这裏呢,我得守着他们,至少逢年过节有个烧纸钱的人。”

薄雪说:“逢年过节我都陪你回来,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住也可以,我都答应啊。”

可任薄雪怎么说,妈妈都不乐意。薄雪生气地说:“你是不是还是舍不得那个老畜生?当年他被人打断腿,你就不该接他回来住还伺候他!就是条狗都应该喂熟了,可他呢?你难道想一辈子过这种生活吗?”

妈妈低头,任薄雪怎么说都不吭声。

后来薄雪跪在她膝边说:“妈,你忍心看我一个人在外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吗?别的同学逢年过节都有妈妈陪着,我却没有。你如果和我一起生活,还能照顾我,给我做做饭。”

妈妈落了眼泪,咬着牙说:“雪儿啊,你是出去念了书的人,也许瞧不起妈妈这种思想观念,你会说我和村子里的女人一样愚昧,但是我们祖祖辈辈都这样过的。妈骨子里也是这么想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没有抛弃我,我就没有理由抛下他去过新的生活。只要他没死,我就不会扔下他不管;不管他作多大恶,他都是我的丈夫。”

薄雪呆了,久久不能反应过来。她想痛骂妈妈这种思想,可是一想,妈妈错在哪里了呢?想了想,她说:“他是没有抛弃你,那是因为没有人愿意跟着他、伺候他,他还得找你骗钱呢。他这些年跟多少女人……”

妈妈望着她说:“是的,他背叛过我很多次,可是他最终还是回来了,把这裏当家,把我当成他老婆。”

薄雪完全无语了。

她有些生气,甚至有些愤怒,可是她却不能和妈妈发火。妈妈从小养成的思想观念不是几句话就能改变的,即使她的想法很正确。

晚上薄雪睡得挺不舒服,被不争气的妈妈怄得心中堵得慌。刚好舒桐发来短信,问她妈妈好不好。她顿时觉得委屈了,便给舒桐回了条短信:“不太好。”

薄雪走了两三天了,回的短信一直很少,开始还有问必回,可今天舒桐等了许久都没看到薄雪的短信,便有点烦躁。他看到薄雪发来的短信里流露出来的情绪不对,更紧张了,连忙问怎么了。

薄雪当然能感受到他的关心,但是这要从何说起呢?只好委婉地说:“爸爸去世早,继父是个混蛋。我劝妈妈来城里和我一起生活,但是妈妈不愿意撇下他。”舒桐想了想,这样回答她:“雪儿,你和你妈妈都没有错,但是可以相互理解。你试着想想,如果你自小就认为一件东西是黑的,突然有个人冒出来告诉你这个东西是白的,你相信吗?有些人会坚持自己内心的选择,有些人会盲从。但是我很高兴,你妈妈是个坚持的人。”许是不想太刺|激薄雪,也不想过度评价薄雪的妈妈,舒桐这句话说得十分委婉却不无道理。

薄雪也试着去理解舒桐这些话,再想想妈妈的性格,也就释然了,不再强求。